直到二十年后,大哥醉酒吐真言 ,我才知道,95年那个夏夜,嫂子林秀莲那句“进来帮我搓背” ,砸在我心里的,不是桃色,而是血色 。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鱼刺 ,卡在我的喉咙里,一卡就是二十年。它让我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始终与嫂子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我用这层膜,过滤掉了她所有的好 ,只留下一层模糊、暧昧且带着一丝轻蔑的底色 。
我以为自己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关于人性的 、不那么光彩的秘密。
可记忆的指针,总会固执地拨回那个闷热、潮湿 ,充满了肥皂水和汗水味道的夜晚。
第1章 那个抓不住的夏天
1995年的夏天,热得像个不讲理的壮汉,把整个陈家湾都按在蒸笼里 。知了从早到晚扯着嗓子喊 ,喊得人心烦意乱。我们家那台“华生 ”牌电风扇,摇头晃脑地吹着热风,聊胜于无。
那年我十八岁 ,刚高考完,估摸着成绩能上个大专。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已经算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可我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知道,那张录取通知书,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更像是一张催款单。
家里穷。父亲前几年在小煤窑里伤了腰 ,干不了重活,只能在村口给人看看车,修修补补 ,挣个零花钱 。母亲身体也不好,常年药罐子不离身。整个家的重担,几乎都压在我哥陈岩和嫂子林秀莲身上。
哥比我大六岁 ,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天南地北地跑,是个瓦工 。他话不多 ,人也实在,像块石头,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
嫂子林秀莲 ,是三年前嫁过来的。她不是我们村的,听说是隔壁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哥的订婚宴上。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 ,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整个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 。村里人都说 ,我哥陈岩是祖坟冒了青烟,才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可我知道,这青烟的背后 ,是我家拿出的那笔沉甸甸的彩礼,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外债。
嫂子嫁过来后 ,我们家的日子并没有立刻好转,反而因为多了一张嘴,显得更加捉襟见肘。但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她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 ,天不亮就起床,喂猪、做饭,然后跟着村里的女人去镇上的纺织厂上班。晚上回来,还要浆洗一家人的衣服 ,收拾得屋里屋外干干净净。
她对我也很好,好得没话说 。知道我学习费眼睛,她会想方设法地给我弄点猪肝回来补补;我的衣服破了 ,她连夜就给我补好,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高考前那段日子,不管她上白班还是夜班 ,每天早上我的床头必定会放着一个热腾腾的煮鸡蛋。
母亲常拉着我的手感叹:“小默,你以后有了出息,可千万不能忘了你嫂子。咱家 ,亏欠她太多了 。”
我点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嫂子在我心里 ,就像一位可敬的姐姐,甚至带着点圣洁的光环。
直到那个夏夜的到来,一切都变了味 。
那天晚上,格外闷热 ,一丝风都没有。我哥跟着建筑队去了邻县,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吃过晚饭,父亲在院子里摇着蒲扇乘凉 ,母亲早早回屋躺下了 。我因为白天帮着家里晒谷子,浑身是汗,黏糊糊的难受 ,便在自己房间里复习功课,等着晚点再去冲个凉。
我们家的院子不大,用土坯墙围着。院子一角 ,用几块油毛毡和竹竿搭了个简易的冲凉棚,棚子旁边就是那口老井。夏天的晚上,一家人都在那里冲凉 。说是冲凉棚 ,其实就是个遮挡,连门都没有,只挂着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大概十点多钟,我听见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的压水声 ,接着是“哗啦啦 ”的水响。我知道,是嫂子下夜班回来了,在冲凉 。
我的房间正对着院子 ,窗户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透气。鬼使神差地,我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一种莫名的 、从未有过的冲动驱使着我,悄悄地凑到了窗户缝前。
月光很好,像水银一样洒在院子里 。透过那道缝隙 ,我能清楚地看到冲凉棚里的景象。昏黄的灯泡下,嫂子的身影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她脱了衣服,背对着我 ,露出光洁的脊背 。水珠顺着她的长发滑落,淌过蝴蝶骨,消失在腰际的阴影里。
我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心跳得像擂鼓。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是龌龊的,可我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开 。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羞耻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的复杂情绪 ,牢牢地控制了我。
嫂子似乎洗得很吃力,她一只手拿着葫芦瓢往身上浇水,另一只手费劲地想去够自己的后背。我看见她微微蹙着眉 ,似乎有些痛苦。
就在我准备悄悄退回去,结束这场罪恶的窥探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
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突然停下了动作,猛地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精准地穿过夜色 ,穿过那道窗户缝,直直地钉在了我的眼睛上。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无处遁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以为接下来会是惊叫,是愤怒的斥责 ,甚至是满院子的鸡飞狗跳。
然而,什么都没有 。
嫂子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眼神里没有我预想中的任何情绪 ,平静得像院里那口老井的井水。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 ,却像一颗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砸出了滔天巨浪。
她说:“小默,进来帮我搓个背 。”
第2章 一块肥皂的重量
嫂子那句话 ,轻飘飘的,却像千斤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愣在窗前,手脚冰凉 ,脑子里嗡嗡作响。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我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进去给年轻的嫂子搓背?这传出去 ,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我哥回来,我怎么面对他?
可她的眼神,又那么坦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引诱或是责备,就好像在说“小默,帮我递个东西 ”一样平常。
我的双脚不听使唤地在原地打转 ,心里天人交战。羞耻、恐惧 、困惑,还有一种被看穿的狼狈,交织成一张大网 ,将我死死缠住。
院子里的父亲似乎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鼾声在此刻听来,却如同惊雷,提醒着我这个环境的荒唐。
“小默?”嫂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 。不管怎么样,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必须出去 ,哪怕是挨一顿骂,也比这样僵持着强。我甚至想好了说辞,就说我起夜 ,什么都没看见 。
我推开房门,脚步虚浮地走到院子里。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畏畏缩缩的怪物。我低着头 ,不敢看冲凉棚的方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嫂子,我……我刚准备上厕所 。”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从门帘后传来,“别站着了,进来吧 ,胳膊够不着。 ”
我彻底懵了。她竟然还坚持让我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自己像个木偶,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个挂着旧床单的冲凉棚。
我掀开门帘的一角 ,低着头走了进去。
冲凉棚里空间很小,一股混杂着“蜂花”牌肥皂和女人身体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头晕目眩。一盏15瓦的灯泡悬在头顶 ,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东西 。嫂子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挽在头顶。
“肥皂在那边,帮我搓搓肩膀下面那块,今天在厂里搬了一天的布料 ,胳膊抬不起来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就像在安排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家务活 。
我机械地拿起那块滑溜溜的肥皂,手心全是汗,差点没拿稳。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后背,不敢有丝毫的偏移。
她的背很清瘦 ,能清晰地看到肩胛骨的轮廓 。月光和灯光交织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色泽。然而,当我真正靠近 ,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在她的右边肩胛骨下方,有一大片青紫色的瘀伤,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不是一块 ,而是好几块,深浅不一,连成一片。
我的手 ,拿着肥皂,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 ”她感觉到了我的停顿,轻声问道 。
“嫂子,你……你这儿怎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哦 ,没事,”她轻描淡写地说,“前两天从织布机上卸布卷的时候 ,没站稳,磕了一下,不碍事。 ”
不碍事?那么大一片 ,怎么可能不碍事?我哥不在家,她受了伤,连个说的人都没有。白天要上班 ,晚上回来还要操持家务,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那一刻,我之前所有龌龊的、混乱的念头 ,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我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丑,用自己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个正在默默承受痛苦和重担的亲人。
我不再多想 ,拿起肥皂,小心翼翼地在她背上打起泡沫 。我的动作很轻,尽量避开那些瘀伤。肥皂滑腻的触感通过我的掌心传来 ,我能感觉到她肌肉的僵硬和紧绷。这不是一个放松的、享受的状态,而是一个纯粹因为够不着,需要帮助的身体 。
整个过程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冲凉棚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搓洗的“沙沙”声。那块小小的肥皂,在我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我搓的不是背,而是我的良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说:“好了,谢谢你,小默。 ”
我如蒙大赦 ,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连手上的泡沫都忘了冲 。我躲回自己的房间,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紧张和刺激 ,而是因为后怕和自责。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窗外,月亮升到了中天 ,又缓缓西沉。嫂子背上的那片青紫,像一块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
从那天起 ,我再也不敢直视嫂子的眼睛。我觉得自己不配。她对我的好,依旧如常,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 ,她比我还高兴,特意去镇上割了二斤肉,包了我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饺子。
饭桌上,她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笑着说:“小默出息了,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到了学校可要好好学习,别担心家里 ,有我跟你哥呢 。”
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饺子,眼眶发热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件被我深埋心底的“搓背”事件,成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我以为,只要我不说 ,嫂子不说,它就会随着时间慢慢风化,最后消失不见 。
我天真地以为 ,这件事的全部意义,仅仅是教会了我一个少年应有的羞耻和对亲人的敬重。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夜晚,我所窥见的 ,不过是冰山一角。在那片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一个更深、更沉重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需要用二十年的光阴来发酵 ,最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轰然炸开。
第3章 二十年的裂痕
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 ,也是最厉害的发酵罐。
一晃二十年过去,我也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靠着当年那个大专文凭 ,加上后来不断的学习和打拼,我在省城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家小小的装修公司 ,娶妻生子,过上了还算体面的生活 。
而老家,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陈家湾变成了陈家村,泥泞的小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 ,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楼。唯一没怎么变的,就是我家那栋老宅 。
那栋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记忆的土坯房,在周围一栋栋崭新的楼房映衬下 ,显得愈发破败和格格不入。父亲的腰彻底不行了,几年前就瘫在床上,全靠母亲和嫂子照料。母亲也老了 ,眼神浑浊,腿脚也不利索 。
这些年,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 ,逢年过节也会开车回去,带上一堆东西。但我心里清楚,这些物质上的弥补 ,远远无法替代陪伴的缺失。撑起那个家的,始终是留在家里的哥哥和嫂子 。
哥哥陈岩依旧在干建筑,只是从一个普通瓦工,变成了包点小工程的工头。他常年在外 ,风吹日晒,人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但那股石头般的沉默和坚毅 ,却丝毫未减。
而嫂子林秀莲,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 。她的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双手也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但她那双眼睛 ,依旧明亮,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早就不在纺织厂干了,在家里养了猪 ,种了菜,把瘫痪的公公和年迈的婆婆照顾得妥妥帖帖。侄子陈浩也被她培养得很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如今在外面工作 。
按理说,我应该对嫂子充满感激和敬佩。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根刺,始终没有拔掉。二十年前那个夏夜的画面 ,就像一段被锁死的录像,时不时就会在我脑海里播放 。
我无法忘记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进来帮我搓个背 ”。成年人的世界 ,让我学会了用更复杂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我开始忍不住地想,一个正常的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小叔子做出这种举动?她是不是对我哥不满意?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些念头一旦产生 ,就像藤蔓一样疯长 。我开始用一种审视的 、甚至带着点戒备的眼光去看待嫂子。她对我好,我会在心里揣测,她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她对我父母好 ,我会觉得,这是她作为儿媳妇的本分,甚至是一种“表演”。
这种阴暗的心理 ,让我和嫂子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纱 。我们见面客客气气,她喊我“小默”,我喊她“嫂子”,但彼此的眼神 ,却很少真正地交汇。我能感觉到,她也察觉到了我的疏离,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
这种微妙而畸形的关系,终于在今年夏天,因为老宅的翻建问题 ,被彻底引爆 。
村里搞新农村建设,统一规划,我家那栋老宅因为地基下沉 ,墙体开裂,被鉴定为危房,必须推倒重建。
这是一个大工程 ,钱是最大的问题。我这些年虽然攒了点钱,但公司刚接了个项目,大部分资金都投了进去,手头也并不宽裕。我哥那边 ,给儿子陈浩买房付了首付,也没剩下多少 。
我开车回了趟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这事。
“我的意思是 ,先简单修葺一下,等过两年,我跟小默手头都宽裕了 ,再推倒了盖个二层小楼。 ”哥哥陈岩抽着烟,眉头紧锁 。
“修什么修?这房子都快塌了,住着也不安全。”母亲在一旁担忧地说 ,“你爸这身体,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我清了清嗓子,说:“哥 ,妈说得对,安全第一。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公司那边先挪一部分出来,不够的我再去跟朋友借点 ,先把房子盖起来。 ”
我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嫂子。我以为她会很高兴,会附和我的提议 。
然而 ,她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小默,你的钱也是辛苦挣来的 ,公司正是用钱的时候,不能动。这事,我跟你哥来想办法。”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股熟悉的戒备感又冒了出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客气?还是想表明这个家她才是主心骨,用不着我这个外人插手?
我勉强笑了笑:“嫂子,我们是一家人 ,说什么两家话。我这个做儿子的,给家里盖房子是应该的。 ”
“是应该的,但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嫂子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我跟你哥商量过了,我们手里还有几万块钱,再去信用社贷点款 ,盖个平房,先住着,够了 。”
“贷款? ”我立刻反驳道 ,“那得还多少利息?再说了,就盖个平房?以后浩子结婚怎么办?家里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多没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嫂子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 ,“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 。 ”
她的话 ,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的痛点。我感觉她是在暗讽我爱慕虚荣,打肿脸充胖子。二十年来积压的那些猜疑和不满,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
“嫂子,我知道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劳苦功高。但盖房是大事 ,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爸妈还在这儿呢,我哥也在这儿呢!你总得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我刻意加重了“你一个人”这几个字的读音。
嫂子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哥哥陈岩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闷声闷气地对我说:“小默 ,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 ”
“为这个家好?”我冷笑一声,口不择言地说道,“哥 ,你常年不在家,有些事你不知道。咱们家,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母亲气得直哆嗦 ,指着我说:“小默,你混账! ”
父亲在床上,也激动地想撑起身子 ,嘴里“啊啊”地叫着。
嫂子林秀莲,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那里面有震惊 ,有失望,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凉。
她深吸一口气 ,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陈默,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林秀莲,到底怎么当家做主了?我到底做什么事,让你这么看不惯我?”
二十年了,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
那根卡在我喉咙里二十年的鱼刺 ,在这一刻,被我亲手,用最伤人的方式 ,吐了出来 。
第4章 醉酒后的真相
那天的争吵,最终在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咳嗽声中不欢而散。
我像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开着车回了省城。一路上 ,嫂子那双充满悲凉和失望的眼睛,反复在我眼前出现 。我知道我话说重了,伤了她的心。可我拉不下脸来道歉 ,心里反而憋着一股邪火。我觉得我没错,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她这些年 ,确实管得太宽了,强势得让人喘不过气 。
接下来的一个月,家里陷入了冷战。我没再回去,只是打电话给母亲 ,旁敲侧击地问家里的情况。母亲在电话里唉声叹气,说我伤了嫂子的心,她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哥哥也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心里也不好受 ,但依旧嘴硬。我把公司的钱抽调出来一部分,凑了二十万,打到了哥哥的卡上 ,然后发了条短信给他:“哥,钱给你了,盖房子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我不掺和了。 ”
哥哥很快回了短信,只有两个字:“收到 。”
又过了半个月,哥哥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声音异常疲惫:“小默,你回来一趟吧。”
我心里一紧,以为是父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急忙问:“哥 ,怎么了?是不是爸…… ”
“爸没事。”他打断我,“房子……动工了 。你回来看看吧。顺便,咱哥俩喝点。”
我松了口气 ,同时也觉得有些诧异 。这么快就动工了?看来他们还是用了我的钱。也好,用了我的钱,我回去说话的底气也足一些。
我买了些东西 ,第二天就开车回了老家 。
老宅已经被推平了,地基已经打了好几层,钢筋水泥交错 ,看样子是要盖一栋二层小楼。工地上,哥哥正光着膀子,和工人们一起搬砖。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
看到我,他停下手里的活,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对我扯了扯嘴角 ,算是笑了:“回来了。 ”
我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怎么自己还干上了?请的人不够吗?”
“能省一点是一点。”他说着,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两瓶啤酒 ,递给我一瓶,“走,去那边坐会儿。”
我们在工地的角落里 ,找了两块砖头坐下 。哥哥拧开啤酒,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钱收到了吧? ”我问。
“收到了 。”他看着远处的地基 ,眼神有些放空,“但是,我给你退回去了。”
“什么? ”我愣住了 ,“退回去了?那这盖房子的钱……”
“我把你嫂子的嫁妆卖了。”
“轰 ”的一声,我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嫂子的嫁妆?我记得,那是一对龙凤金镯子,还有几件金首饰 ,是当年她娘家给她的陪嫁,也是她压箱底的宝贝。这些年,不管家里多难 ,她都从没动过。
“哥,你疯了?你怎么能……”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
“你坐下!”哥哥低吼一声,眼睛有些发红 ,“是我要卖的,跟她没关系。 ”
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酒沫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也不擦。
“小默,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嫂子很强势 ,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事都要她说了算?”他问我 。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知不知道,她刚嫁过来的时候 ,根本不是这样的。”哥哥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 ,她也跟你现在媳妇一样,爱笑,爱俏 ,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可咱们家那情况,允许吗? ”
“爸的腰伤,妈的药费 ,还有你上学的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要钱?我一个人在外面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几个钱?这个家,要不是她里里外外地撑着 ,早就塌了!”
“她去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她嫌少 。下了班 ,她还去给人家揽缝补的活儿,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后来,她听说镇上的工地缺小工 ,搬水泥,一天能挣二十块钱,她就瞒着我去了。”
哥哥的眼圈越来越红 ,声音也开始哽咽 。
“一个女人家,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扛水泥,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她细皮嫩肉的 ,肩膀磨得全是血泡,回来也不敢跟我说,就自己偷偷抹点红药水。”
“那天你吵架 ,说我常年不在家,不知道家里的事。你说对了,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只知道在外面挣钱,我不知道她在家受了这么多苦 ,遭了这么多罪! ”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地上,手背上瞬间就蹭破了皮,渗出血来 。
我的心 ,随着他的讲述,一点点地往下沉,沉到了冰冷的海底。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但又不敢去想。
“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高考完那个暑假! ”哥哥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个夏天,你嫂子为了给你凑够上大学的学费,一个人打了三份工!纺织厂的班 ,工地的小工,晚上的缝补活儿!她整个人都快熬垮了!”
“有一天晚上,她从工地下工,天黑路滑 ,骑车摔了一跤,半边身子都摔麻了 。回到家,她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哥哥的声音顿了顿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正好不在家 。家里只有你 ,还有睡着了的爸妈。 ”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个闷热的夏夜 ,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那句轻描淡写的“磕了一下”,那句突如其来的“进来帮我搓个背”……
所有的碎片 ,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了一幅完整而残酷的画面。
我一直以为,那片青紫是她不小心磕的 。
我一直以为,那句“进来帮我搓背 ” ,是一种别有深意的试探。
我错了。
错得离谱 。
那根本不是什么试探,也不是什么暧昧。那是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在身体极度痛苦和疲惫之下 ,对家里唯一能指望的亲人,发出的一次最直接、最无奈的求助。
她把我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弟弟 。
而我,却用自己最龌龊的心思 ,揣度了她整整二十年。
“哥,”我的嘴唇在颤抖,几乎发不出声音 ,“那天晚上,她……她是不是在院子里冲凉?”
哥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点了点头:“是啊,我后来听她提过一嘴,说那天实在太累了,浑身都是泥 ,想冲个凉,结果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连后背都搓不着……怎么了? ”
我再也忍不住 ,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二十年的心结 ,二十年的误解,二十年的猜疑和疏离,在这一刻 ,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的灵魂。
我哭的不是我有多混蛋,我哭的是 ,我嫂子林秀莲,她那被误解了整整二十年的善良和清白。
第5章 一碗迟到的饺子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哥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把剩下的小半瓶啤酒塞到我手里 。
“喝吧 ,喝完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沙哑。
我摇了摇头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看着他:“哥,嫂子呢?她在哪儿?”
“在屋里给你爸喂饭呢。”
我扔掉手里的酒瓶 ,疯了一样地冲向临时搭建的板房 。
我必须去见她,立刻,马上。我要向她道歉 ,我要告诉她,我错了,我混蛋 ,我不是人。
我冲进板房,一眼就看到了嫂子 。她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父亲喂着米糊,动作轻柔而耐心。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 ,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那么安详,也那么疲惫 。
听到我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
“小默?你…… ”
我“噗通”一声 ,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 。
“嫂子,我对不起你!”
这一跪,让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嫂子手里的碗“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米糊洒了一地。母亲从里屋闻声跑出来,看到这场景,吓得脸色都白了 。躺在床上的父亲 ,也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快起来啊!”嫂子慌忙来扶我,声音都变了调。
我抓住她的手,任凭眼泪肆意地流淌 ,哽咽着说:“嫂子,你别管我,让我跪着。我对不起你 ,我混蛋了二十年……我不是人……”
我语无伦次,把二十年前那个夏夜,我偷看她洗澡 ,以及后来所有阴暗的揣测和误解,像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我说得泣不成声 ,说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
嫂子静静地听着,扶着我的手 ,慢慢地松开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 、化不开的悲伤 。
她就那么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眼泪也顺着她的眼角,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小默 , ”她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原来……原来在你心里 ,嫂子是这样的人啊……”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 ,你长大了,去城里了,有自己的家了 ,跟我们不亲了……我从没想过,是因为这个……”
她蹲下身子,和我平视着,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傻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那天晚上,我是真的胳膊疼得不行了,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 ,我不找你帮忙,我找谁呢?在你嫂子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跟在你哥屁股后面跑的小弟弟啊! ”
“我知道你看我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窗户缝里你的眼睛了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也觉得难为情。可我转念一想,你都十八了 ,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该懂了。我把你叫进来 ,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家,你哥你嫂子,撑得有多不容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你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有多金贵!我是想让你记住这份辛苦,以后好好学习 ,有出息,别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在泥里刨食!”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我的一片苦心,倒成了你心里的一根刺,让你误会了我这么多年……”
嫂子说着 ,也哭得泣不成成声 。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一片苦心 ”。
她不仅用自己的血汗为我铺就了前行的道路 ,甚至不惜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来点醒一个少年的懵懂,让他提前窥见生活的真相和重担。
她是在用自己的伤疤,给我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
而我 ,却用二十年的时间,才读懂这道题。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 ,哭成了一团。所有的隔阂、误解、委屈,都在泪水中消融。哥哥抱着我,母亲拉着嫂子 ,我们像一群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
晚饭,嫂子什么都没让我们做。她一个人在临时厨房里忙活 ,给我们包了饺子,还是我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
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晚上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低着头,而是抬起头,迎着嫂子的目光 ,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嫂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嫂子笑了 ,眼角还挂着泪痕 。她给我夹了一个饺子,说:“快吃吧,一家人 ,不说两家话。”
我知道,那根卡了我二十年的鱼刺,终于 ,被咽下去了。虽然它曾在我的生命里划下过深深的伤痕,但从今往后,它将化为我骨血的一部分 ,时时刻刻提醒我,亲情的可贵,与理解的重量 。
第6章 用余生来补偿
心结解开后,老宅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没有再提用我的钱 ,而是和哥哥一起,用卖掉嫂子嫁妆的钱,加上他们原有的积蓄 ,作为启动资金。我则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联系了最好的材料商,请来了最靠谱的施工队 ,全程亲自监工,确保房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 。
我告诉自己,这不仅仅是在盖一栋房子 ,更是在弥补我二十年来对这个家的亏欠,尤其,是对嫂子的亏欠。
哥哥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没有阻止我。我们兄弟俩,从未像现在这样默契过。白天,我们在工地上一起流汗,晚上 ,我们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我们聊起了童年,聊起了父母,聊起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二十年来 ,我们之间因为生活和距离产生的隔阂,在这一砖一瓦的垒砌中,慢慢消弭。
嫂子也没有再跟我客气 。她每天都会做好饭菜送到工地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会笑,笑得那么真实 ,那么温暖。有时候,她会给我递上一条毛巾,说一句“看你热的 ,快擦擦汗 ”。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是我在过去二十年里,做梦都想拥有,却又亲手推开的 。
我开始学着去真正地关心她。我发现她的腰不好 ,就托人从国外给她买了最好的护腰。我发现她冬天手脚冰凉,就给她买来最好的中药泡脚桶 。我不再只是扔钱回来,而是开始用心去观察她的需要 ,去弥补我曾经的缺席。
房子盖了三个月,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在原来的宅基地上拔地而起。白墙红瓦,窗明几净 ,在整个陈家村都数一数二 。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们请了全村的人来吃饭,摆了十几桌。父亲被我们从轮椅上抱下来 ,坐在新屋的堂屋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浑浊的眼睛里 ,竟然有了光。母亲拉着嫂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酒席上,我端着酒杯,走到了嫂子面前 。
她正忙着给客人夹菜 ,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
我把酒杯递给她,里面是她从不喝的白酒。
“嫂子 ,这杯酒,我敬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第一杯 ,我替我自己,为我过去二十年的混账,向你道歉 。”说完 ,我一饮而尽。
“第二杯,我替我哥,感谢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我又倒满一杯 ,再次喝干 。
“第三杯,”我倒上最后一杯,眼眶有些湿润,“我替我爸妈 ,也替我自己,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好的家。嫂子 ,你辛苦了!”
我喝完第三杯,嫂子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瓶 ,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仰起头,将那杯辛辣的白酒 ,一饮而尽。
喝完,她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哥哥赶紧过去拍她的背。她摆了摆手 ,看着我,笑着,也哭着,说:“小默 ,都过去了 。以后,好好过日子。 ”
“好好过日子。”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
是啊,都过去了。
那年夏夜的秘密 ,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暴雨,冲刷了我们所有人。雨过之后,天空或许还会有阴霾 ,但土地却被滋润得更加肥沃 。
后来,我用公司的名义,给嫂子重新买了一套比原来更贵重的金首饰 ,作为她的“新嫁妆”。我告诉她,这不是补偿,这是一个弟弟 ,对他长嫂的一份心意。
她推辞了很久,最后还是收下了 。收下的那天,她对我说:“小默,其实你不用这样。你现在有出息 ,能常回家看看,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金镯子都强。 ”
我懂了 。对于她来说 ,家人的陪伴和理解,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如今,每当夏天来临 ,听到窗外的蝉鸣,我还是会偶尔想起1995年那个闷热的夜晚。
只是,记忆里的画面 ,不再是暧昧和羞耻。
我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昏黄的灯光下 ,默默地扛起了一个家的重担 。她背上的青紫,是生活的勋章;她眼里的平静,是包容的海洋;她那句“进来帮我搓个背”,是一个姐姐对弟弟最深沉的信任与期望。
那不是一个秘密 ,而是一份被时光尘封的爱。
我很庆幸,在二十年后,我终于读懂了这份爱 。虽然迟到了很久 ,但好在,余生还长,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去温暖那个曾经用瘦弱的肩膀,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女人。
院子里的那口老井还在 ,井水依旧清冽甘甜。它见证了我们家所有的苦难与辛酸,也必将见证我们未来所有的和睦与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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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95年夏夜,我偷看嫂子在院里洗澡,她突然回头喊:进来帮我搓背》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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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直到二十年后,大哥醉酒吐真言,我才知道,95年那个夏夜,嫂子林秀莲那句“进来帮我搓背”,砸在我心里的,不是桃色,而是血色。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一卡就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