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帆
，三十五岁。

在这家名叫“辉煌科技”的公司，干了整整八年 。

我的职位是数据架构师
。

听起来挺唬人 ，其实就是个管数据的。

更准确地说
，是管公司命脉数据的唯一一个人 。

我们公司做的是电商代运营，手底下有几百个品牌
。每天产生的数据 ，是天文数字。

销售额
、转化率、客单价 、复购率
、用户画像……

这些数据
，乱糟糟地堆在各个服务器里，就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 。

我的工作 ，就是把这团毛线
，理顺，纺成线 ，织成布
，最后做成一件能让老板看懂的“皇帝的新衣 ”
。

我给这套系统，取名叫“星河
”。

这八年 ，我没休过一次完整的年假 。

系统半夜报警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
，顶着老婆的埋怨，开电脑修bug
。

公司要搞大促 ，我提前一个月就把所有预案做好
，整整一个月睡在公司的行军床上。

可以说，我不是在上班 ，我是在跟“星河”谈恋爱 。

“星河 ”系统
，就是我的孩子。

今天，是公司发年终奖的日子
。

从上个星期开始 ，办公室里就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大家嘴上不说
，但眼睛里的算盘，都打得噼啪响 。

尤其是销售部那帮人 ，个个红光满面
，走路都带风
。

“听说今年业绩好，大老板高兴 ，年终奖池子比去年多了百分之五十！
”

“真的假的？那我岂不是能拿六个月？”

“六个月？你太小看自己了，小张去年那个项目
，一个人就干了五千万，不得拿十个月啊？ ”

我坐在我的角落里 ，默默地听着
，心里也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我不好高骛远，不想跟销售比 。

但今年 ，“星河
”系统升级到了3.0版本
，用户分析的精准度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直接带动了公司整体GMV提升了五个点
。

这五个点 ，换算成真金白银
，是好几个亿。

我想，就算没有功劳 ，苦劳总是有的吧 。

怎么着
，也得比去年多一点吧？

去年，我拿了五万
。

下午三点 ，人事部的HR小姐姐，踩着高跟鞋
，像个派发糖果的仙女，开始挨个工位发红包。

每发一个 ，工位上就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小小的惊呼 。

“这么多！”

“可以可以
，今年能过个肥年了！ ”

我旁边的测试小哥，捏了捏红包的厚度 ，咧着嘴对我比了个“六
”的手势
。

意思是
，六万。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心里那点小期待 ，又膨胀了一点 。

终于
，HR小姐姐走到了我的面前。

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微笑里 ，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
。

一丝同情？一丝尴尬？

“帆哥
，辛苦了。”

她把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在了我的桌上 。

很薄
。

非常薄。

薄得像一片风干的树叶 。

我的心 ，咯噔一下
。

我捏了捏。

里面，好像只有一张纸 。

办公室里很吵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颤抖的指尖 ，和那个薄得可怜的红包。

我深吸一口气
，撕开了它 。

里面，是一张红色的 ，崭新的
，百元大钞
。

只有一张。

一百块 。

我盯着那张钞票，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

我以为我眼花了
。

我把它拿出来 ，对着光
，看了看上面的水印。

是真的 。

不是假币
。

也不是支票后面少写了好几个零。

就是一百块 。

我八年的青春，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星河 ”
，就值一百块
。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真的，就是纯粹的好笑 。

我甚至想当场笑出声来
。

“帆哥……”

HR小姐姐看我脸色不对 ，小声地叫我。

我抬起头，对她笑了笑 。

“没事
，谢谢
。
”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把那一百块钱 ，小心翼翼地
，重新塞回红包里 。

然后，把它放进了我的电脑包。

我继续低头 ，看着我的代码
。

屏幕上那些流动的字符
，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陌生和荒谬。

办公室里的喧嚣 ，又重新涌进了我的耳朵 。

有人欢喜
，有人失落
。

但肯定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

收到一个如此具有“幽默感”的数字 。

五点半 ，下班时间到了
。

我关掉电脑
，背上我的双肩包，跟往常一样 ，走出了办公室。

经过总监刘海的办公室时，他正跟几个销售部的红人有说有笑 。

刘海是我的直属领导
，一个靠PPT和拍马屁上位的所谓“技术总监 ”
。

他不懂代码，不懂架构 ，甚至连数据库的几种范式都分不清。

但他懂向上管理 。

他看见我
，招了招手
。

“小江，进来一下。
”

我走了进去 。

他靠在老板椅上 ，剔着牙
，一副施舍的口吻。

“年终奖收到了吧？”

“收到了
。 ”

“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他斜着眼看我。

“没有 ，挺高兴的 。”我说
。

“呵呵。 ”

他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 。

“小江啊，我知道 ，你可能觉得有点少
。
”

“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公司发年终奖，不是看你平时加了多少班 ，敲了多少行代码。那叫什么？那叫‘无效努力’ 。”

“我们看的是什么？是‘价值’，是‘态度’！ ”

他站起来
，拍了拍我的肩膀
。

“你天天就知道埋头搞你那个破系统，让你去跟客户讲讲方案 ，你推三阻四。让你带带新人
，你嫌人家笨手笨脚 。
”

“你的态度，有问题！”

“这一百块钱 ，不是给你的奖金
。是给你的‘提醒’！ ”

“提醒你
，要端正态度，要学会感恩！公司给你这个平台 ，是让你发光发热的
，不是让你来耍个性的！”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扎在我的心上 。

我那个被客户的技术总监称为“业界奇迹
”的系统
，在他嘴里，是“破系统”。

我为了保证系统稳定性 ，拒绝参与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户吹牛会，在他眼里
，是“态度问题 ”
。

原来，是这样。

“刘总监 ，我明白了 。
”

我看着他
，认真地说
。

“谢谢您的提醒。”

说完，我转身就走 。

“哎 ，你这什么态度！ ”刘海在我身后嚷嚷
。

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没有
，任何话，想跟他说了 。

走出公司大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

冷风一吹
，我打了个哆嗦。

我没有回家 。

我走到公司对面的那家兰州拉面馆
。

我点了份大碗的牛肉面，加了份牛肉。

然后 ，我拿出那个红包
，把那一百块钱，递给老板 。

“老板 ，买单。
”

老板接过钱，找了我八十
。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忽然就没了胃口。

我坐了很久，直到面都凉了 ，汤都凝了 。

我拿出手机
，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号码
。

“老周猎头”。

我发了条微信过去 。

“周哥 ，我准备看机会了
。 ”

三年前
，老周就找过我，给我推荐过阿里P8的岗位。

那时候 ，我对“星河
”系统还有感情
，我觉得我还没把它打磨到最完美 。

我拒绝了
。

现在，我不想再等了。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

老周回了三个字：“等你好久
。”

那一刻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
，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吃那碗面 。

我把那八十块钱零钱，放在了桌子上 ，起身离开了。

就当，是我跟这家公司
，最后的晚餐
。

第二天，周六。

我一觉睡到自然醒 。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 ，照在脸上
，暖洋洋的
。

我感觉，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我关了手机 。

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 ，过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周末。

我洗漱完
，给自己煎了两个蛋，烤了两片面包 。

吃完早饭 ，我打开电脑
，开始整理我的个人项目
。

把这八年来，我为“星河 ”系统写的那些核心算法和架构思想 ，剥离出来
，做成一个通用的 、开源的框架。

这不仅仅是为了找下一份工作 。

更是为了，给我这八年的青春 ，留下一个干净的
、只属于我自己的证明
。

我敲着代码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忘记了时间
，忘记了那个一百块的红包，忘记了刘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

老婆中午回来了 ，看我反常地没有去公司
，也没玩游戏，而是在写代码 ，觉得很奇怪。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工作狂
，竟然没去公司加班？
”

我笑了笑：“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

“怎么了？ ”她放下手里的菜 ，走到我身后。

“我准备辞职了 。”

她愣了一下
，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

“因为年终奖？
”

她是最懂我的人。

我点点头：“嗯 。”

“发了多少？ ”

我伸出一根手指
。

她以为是一万。

“才一万？也太少了 。你去年……
”

我摇了摇头
。

“一百。”

空气，瞬间凝固了 。

老婆的眼睛 ，一下子就红了
。

“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

她猛地站起来
，就要去拿手机。

“我给你那个狗屁总监打电话！我要去你们公司闹！凭什么这么对你！
”

我拉住了她 。

“算了。”

我的声音很平静
。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不值得 。 ”

“不值得？江帆 ，你知不知道你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胃病犯了多少次？你陪我和孩子的时间加起来有多少？你把心都掏给这家公司了，结果呢？他们就拿一百块钱来打发你？这跟指着你鼻子骂你有什么区别？！
”

她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我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了 。是我不好 ，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

“是我以前太傻了。我以为
，只要我拼命工作，只要我把技术做到最好 ，就一定会被认可 。 ”

“我错了
。
”

“这个世界上
，有的人，你永远叫不醒。有的公司 ，你永远喂不熟 。”

“所以
，我们不伺候了
。好不好？ ”

老婆在我怀里，哭了很久。

最后 ，她擦干眼泪
，看着我 。

“好。我们不伺F候了
。”

“你辞职，我养你。我那点工资 ，省着点花，也够我们过日子了 。
”

我看着她
，心里又暖又酸
。

我何其有幸，能有这样一个懂我、支持我的老婆。

“放心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 ，“你老公没那么差
。下一份工作
，薪水至少翻倍。 ”

这不是吹牛 。

这是我作为一名顶级技术专家的底气
。

整个周末，我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整理代码 ，更新简历
，和猎头沟通 。

我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

周日晚上 ，老婆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说：“开机看看吧，万一公司有什么急事呢？
”

我想了想 ，也是。

虽然决定要走
，但有些工作，还是要交接一下 。

我按下了开机键。

手机震动得 ，像个被电击了的青蛙
。

屏幕一亮，无数的通知
，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99+的未接来电 。

来自：刘海
。

来自：人事经理。

来自：技术部副总 。

来自：一个陌生的 、尾号是8888的号码
。

还有几十条微信和短信。

我点开微信 。

刘海的头像，在对话列表里疯狂地闪烁
。

“江帆 ，你人呢？怎么不接电话？！”

“出大事了！你赶紧给我回电话！ ”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告诉你
，你要是敢撂挑子，这事没完！
”

“江帆！我命令你 ，立刻
，马上，出现在公司！”

……

语气从一开始的质问 ，到后面的气急败坏
，再到最后的声色俱厉。

我冷笑一声，直接把他拉黑了 。

然后是人事经理的
。

“江老师 ，您在吗？看到请回个电话
，刘总监找您有急事。 ”

“江老师，公司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 ，您能帮忙看下吗？
”

“江老师，求求您了
，快开机吧，公司快炸了！”

……

还有副总的 。

“小江 ，我是老张。系统的问题
，你有没有头绪？看到速回
。 ”

最后，我点开了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江帆你好 ，我是董事长王辉 。请开机后立刻与我联系
，十万火急
。我的电话是XXXXXXXXXXX。
”

董事长 。

王辉
。

那个平时只在公司年会和新闻上才能看到的大人物。

他竟然亲自给我发短信了 。

我看着那条短信，没有任何意外
。

我知道 ，一定是“星河”出事了。

而且
，是出了连副总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

老婆也凑过来看到了，一脸震惊
。

“董事长都给你打电话了？出什么事了？ ”

“应该是 ，天塌了吧。”

我淡淡地说 。

手机又响了。

还是那个尾号888-8的号码
。

我接了。

电话那头
，传来一个沉稳，但明显带着焦急的男中音 。

“是江帆吗？
”

“我是
。”

“我是王辉。你现在在哪里？！ ”

他的声音 ，不怒自威，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

换做以前
，我可能会被他吓得腿软
。

但现在，我心里 ，一片平静。

“在家 。
”

“我不管你在哪里！半小时内
，赶到公司！立刻！马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

“王董 ， ”我打断他
，“我已经准备辞职了。公司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了 。
”

电话那头 ，沉默了
。

死一样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

“江帆
，”他再次开口，声音压低了很多 ，但那股压迫感更强了
，“我知道，你因为年终奖的事情 ，有情绪。这件事，是刘海做得不对
。我向你道歉。 ”

道歉？

一个身价百亿的董事长
，向我一个小编程员道歉？

真是天大的笑话 。

“王董，您不用道歉
。这件事跟您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我的能力
，配不上贵公司的‘提醒’ 。
”

我把“提醒”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

王辉显然听懂了我的讽刺。

“江帆！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他的声音又提了起来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们和‘巨人资本’的战略投资谈判
，正在进行！明天上午，他们就要来公司做最后的尽职调查！他们的技术团队 ，要全面审查我们的‘星河’系统！
”

“这个节骨眼上
，‘星河’系统，崩了！”

“所有后台数据 ，全部错乱！前端的用户画像
，偏移了百分之九十！整个系统，现在就是一堆垃圾数据！ ”

“刘海带着他那帮人 ，搞了两天两夜，连问题出在哪都找不到！”

“这次的投资
，价值五十个亿！关系到公司未来十年的生死存亡！要是黄了，别说刘海 ，你我都得从这栋楼上跳下去！
”

他说得很快
，很急，像连珠炮一样 。

我静静地听着
。

巨人资本。

我知道 。

是国内最大的TMT投资机构
。

他们的投资 ，不仅意味着钱
，更意味着顶级的行业资源和背书。

为了迎接这次尽调，公司已经准备了小半年 。

刘海更是把这次接待 ，当成他年度最重要的KPI
，天天在会上吹嘘。

现在，牛皮吹破了
。

“王董 ，系统崩了
，应该找负责的人去修。您找我一个准备辞职的人，不合适吧？”我淡淡地说 。

“江帆！ ”

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系统是你一手建起来的！除了你 ，谁能修好它？！你告诉我！
”

“你到底想怎么样？要钱？要职位？你开个价！只要你现在回来，把系统修好
，什么都好谈！”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在他眼里，我所有的不满 ，所有的委屈
，都可以用钱和职位来摆平 。

跟刘海，没什么两样
。

“王董 ， ”我笑了笑
，“我想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我累了，想休息了 。就这么简单
。
”

说完 ，我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
，关机 。

世界，再次清净了
。

老婆在旁边 ，已经听傻了。

“五十个亿的投资？系统崩了？老天
，这……”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

“老公 ，你这么做，会不会……太绝了？ ”

我摇了摇头。

“不是我绝
，是他们绝
。
”

“他们把我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我也会把他们推下去？”

“我给了他们八年时间。他们没有珍惜 。 ”

“现在
，我只是想拿回一点，我应得的利息而已
。
”

我不是圣人。

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

别人捅我一刀 ，我凭什么还要笑着对他说“没关系”？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捅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

而且是 ，让他痛彻心扉的代价。

第二天
，周一 。

我没有去公司
。

我请了年假。

剩下的最后五天年假 。

我用这五天，来跟我的八年青春 ，做个了断
。

我给老婆订了去三亚的机票
，让她带孩子去玩几天。

她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 。

我说，放心 ，你老公现在，比任何时候都强大。

送走她们
，我一个人回了家
。

我没有开手机。

我知道，那个号码 ，肯定已经快被打爆了 。

我也不关心
。

我现在
，是在跟辉煌科技这艘大船，进行一场豪赌。

赌注 ，就是我的未来 。

我在家
，没有闲着
。

我把“星河 ”系统的所有技术文档，从我的个人电脑里 ，彻底删除了。

那些文档
，详细记录了系统的每一处设计细节，每一个算法逻辑 。

是我八年心血的结晶
。

也是刘海他们 ，唯一有可能“按图索骥”找到问题所在的救命稻草。

当然
，我留了备份 。

在我的私人云盘里，加密了三重
。

然后 ，我开始写一封邮件。

一封，辞职邮件 。

但又不仅仅是辞职邮件。

更像是一封
，战斗檄文
。

我从我入职的第一天写起。

写我如何从零开始，搭建起“星河
”系统 。

写我为了修复那个让公司损失了上百万的“黑天鹅”bug ，连续72小时没合眼
。

写我为了赶项目上线
，错过了我女儿的第一个生日。

我把我这八年来，所有的功劳 ，所有的苦劳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 ，全都写了进去 。

然后
，我话锋一转
。

开始分析这次系统崩溃的根本原因。

我没有看系统日志，但我猜得到 。

一定是刘海那个蠢货 ，为了在投资人面前表现
，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让他的手下 ，在系统底层，加了一个他所谓的“智能推荐 ”模块
。

那个模块
，和我写的核心数据清洗引擎，产生了致命的冲突。

导致整个数据管道 ，从源头上
，就被污染了 。

这就像在一锅滚烫的清汤里，倒进了一瓶墨汁
。

整锅汤 ，都废了。

而且
，这种污染，是不可逆的 。

除非 ，有人能找到那个被污染的源头
，并且，用正确的“解药
” ，把它中和掉。

而那个“解药”
，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

我在邮件的最后 ，写道：

“……‘星河’已死，有事烧纸。一个不尊重技术
，不尊重人才的公司，不配拥有‘星aho’ 。而我 ，江帆
，今天，正式与这个我亲手缔造 ，又被你们亲手毁灭的‘孩子’
，告别
。 ”

“另：附件是我个人整理的‘星河’系统潜在的108个高危漏洞。这些漏洞，每一个 ，都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
，引爆一颗比今天更响的‘炸弹’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
”

写完 ，我把这封邮件
，设置了一个定时发送。

发送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 。

也就是 ，巨人资本到公司尽调的时间
。

收件人，是公司全员。

包括
，董事长王辉 。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我感觉 ，我心里的那股恶气
，终于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我要留到明天 ，当着所有人的面
，亲手讨回来 。

晚上，我睡得很好。

一夜无梦
。

第二天早上 ，我九点钟才起床。

我从容地洗漱
，吃了早饭 。

然后，我换上了一身我最贵的西装
。

那是结婚时买的 ，只穿过一次。

我对着镜子
，打好领带 。

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明亮 ，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若无的微笑
。

像一个，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九点五十分 。

我走出了家门
。

我打了一辆车
，直奔辉煌科技的总部大楼。

九点五十九分 。

我走进了公司的一楼大厅
。

大厅里，挂着巨大的欢迎横幅。

“热烈欢迎巨人资本莅临我司考察指导！”

前台的两个小姐姐 ，穿着崭新的制服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但眼神里 ，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慌乱 。

看到我
，她们像看到了救星。

“帆哥！你可算来了！王董他们都在十八楼大会议室，快急疯了！ ”

我点点头 ，没说话
，径直走向电梯
。

就在我走进电梯的那一刻。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

那封我设置了定时发送的邮件 ，发出去了
。

我知道
，从这一刻起。

辉煌科技，每一个人的邮箱里 ，都收到了一颗，我投下的重磅炸弹 。

好戏
，开场了
。

电梯门打开。

十八楼，行政层 。

一出电梯 ，我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

整个楼层
，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但没有一个人在工作 。

他们都低着头 ，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

脸色
，一个比一个精彩。

有震惊，有愤怒 ，有同情
，有幸灾乐祸 。

他们都在看那封邮件。

我的那封“战斗檄文
”
。

看到我出现，所有人的目光 ，齐刷刷地
，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理会他们 。

我整理了一下我的领带 ，迈开步子，朝着走廊尽头的那间最大的会议室
，走了过去
。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会议室的门 ，是双开的玻璃门
，隔音效果很好 。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能听到里面传来的 ，压抑不住的争吵声
。

我推开了门。

门一开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

会议室里 ，所有的人
，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齐刷刷地回头 ，看向我
。

长条形的会议桌
，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 ，但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应该就是巨人资本的创始人，传说中的“资本教父”
，陈老 。

他旁边，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眼神锐利
，一看就是精英
。

他们是巨人资本的团队。

会议桌的另一边，是辉煌科技的高管天团 。

董事长王辉 ，坐在最中间
，脸色铁青。

副总老张，愁眉苦脸
。

而我的直属领导 ，刘海
，正涨红着脸，指着一个技术部的员工 ，破口大骂。

“饭桶！都是饭桶！养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 ”

他看到我
，骂声戛然而止 。

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愤怒 ，变成了惊恐，再到一丝……怨毒
。

王辉看到我
，眼睛里先是爆出一团火光，但随即 ，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站起身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江帆，你……来了
。
”

他的声音 ，沙哑干涩。

我猜
，他已经看到了那封邮件 。

我没有理他
。

我的目光，越过他 ，落在了主位上的陈老身上。

我微微一笑
，点了点头 。

“陈老，您好
。我是江帆 ，‘星河’系统的缔造者。”

我的声音
，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 ，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

陈老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也就是这次尽调的项目负责人
，推了推眼镜，冷笑一声。

“‘星河’系统的缔告者？据我们所知 ，这个系统现在就是一堆垃圾
。而你
，作为它的负责人，在公司最关键的时候 ，玩失踪？ ”

他的语气
，充满了不屑和质问。

“没错！”刘海立刻找到了救命稻草，跳了起来 ，指着我
，“就是他！就是他玩忽职守！恶意破坏系统！他就是个罪人！
”

王辉的脸色，更难看了 。

他狠狠地瞪了刘海一眼 ，那眼神
，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

猪队友！

这个时候，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除了激化矛盾，还有什么用？

我笑了。

我看着那个年轻人
，又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刘海 。

“这位先生，您说对了一半
。”

“‘星aho’系统 ，现在的确是一堆垃圾。 ”

“但把它变成垃圾的
，不是我 。
”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刘海 ，声音陡然变冷
。

“而是这位
，连‘CAP定理’和‘ACID原则’都分不清，却敢在系统底层胡乱动刀子的 ，所谓的‘技术总监’。”

刘海的脸
，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

“你……你胡说八道！ ”

“我胡说？
”

我走到会议室的大屏幕前，拿起遥控器
。

“既然大家都在 ，那我就给大家
，现场上一堂，关于‘一个伟大的系统是如何被一个愚蠢的领导给毁掉的’公开课。”

我直接将我的手机 ，投屏到了大屏幕上 。

屏幕上，出现的
，是我那封邮件的附件。

那108个，我亲手整理的 ，“星河 ”系统的潜在漏洞
。

“各位
，尤其是巨人资本的朋友们，请看。
”

“这是‘星河’系统的用户认证模块 。这里 ，有一个逻辑漏洞
。一个普通的黑客
，只需要用一个简单的SQL注入脚本，就可以绕过密码验证 ，获取到管理员权限。”

“这是数据存储模块 。由于辉煌科技为了省钱
，用的是最便宜的云服务器，而且没有做异地灾备
。一旦服务器所在的机房发生火灾或者断电 ，整个‘星河’系统
，几百个品牌的全部核心数据，将在三秒钟之内 ，灰飞烟灭。永久性的 。 ”

“还有这里，日志分析模块……
”

我一个一个地
，讲解着那些被我埋藏在系统深处的“地雷”
。

每讲一个，辉煌科技高管们的脸色 ，就白一分。

王辉的额头上
，已经渗出了冷汗 。

刘海，更是双腿发软 ，几乎要站不住了
。

而巨人资本那边的人
，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陈老一直没说话，但他的手指 ，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

我知道
，他在思考。

终于，我讲到了最后一个
。

“……而导致这次系统全面崩溃的 ，是第108个漏洞。我称之为‘总监的无知’漏洞 。 ”

“这个漏洞的触发条件
，就是当一个完全不懂技术，但又极度渴望表现自己的领导 ，在没有经过任何测试的情况下，强行在系统底层
，嫁接一个与核心引擎存在根本性冲突的模块时……”

“……就会导致数据源头被污染，进而 ，引发整个数据管道的连锁式崩塌
。
”

“就像
，多米诺骨牌一样。”

“而解开这个死局的‘钥匙’，被我设置成了一个4096位的非对称加密算法 。私钥 ，全世界
，只有我一个人有
。 ”

“也就是说，
”

我关掉投屏 ，转过身
，微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

“除非我愿意，否则 ，‘星河’系统
，将永远是一堆，乱码 。”

死寂
。

整个会议室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呆呆地看着我 。

这个昔日里
，在他们眼中，那个只知道埋头敲代码 ，沉默寡言
，甚至有点木讷的江帆
。

此刻，在他们眼里 ，仿佛变成了一个
，手握核武器按钮的魔鬼。

“你……你…… ”

王辉指着我，嘴唇哆嗦着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

他的眼神里
，有愤怒，有恐惧 ，但更多的
，是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无力感。

“王董，
”我走到他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
，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地 ，谈谈了？”

“谈？谈什么？！ ”

刘海突然像疯了一样
，冲了过来
。

“江帆！你这是敲诈！是勒索！我要报警抓你！
”

我没理他。

我只是看着王辉 。

“王董，五十个亿的投资 ，和开除一个废物
，您选哪个？”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重锤
，砸在王辉的心上
。

王辉闭上了眼睛。

他深深地，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

再睁开时
，眼神里，已经恢复了一丝冷静
。

或者说 ，是认命。

“刘海， ”他看都没看刘海一眼
，声音冷得像冰，“你被开除了 。现在 ，立刻
，从我眼前消失
。
”

刘海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王……王董……您……您不能这样……我为公司流过血 ，我为公司立过功……”

“保安！ ”

王辉吼了一声 。

两个保安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
，一左一右，架住了刘海
。

“把他给我扔出去！”

“王董！你不能这样！江帆他……
”

刘海的叫骂声 ，被关在了门外
，越来越远。

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

王辉看着我 ，眼神复杂。

“现在
，你满意了？”

我摇了摇头
。

“还不够。 ”

“你还想怎么样？
”

“我要您，当着所有人的面 ，向我道歉 。”

我说
。

“为那一百块钱的年终奖，为我这八年所受的所有不公
，道歉。 ”

王辉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

让他 ，一个百亿公司的董事长
，当着投资人的面，向一个员工道歉？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陈老 ，突然开口了 。

“王总
，
”他慢悠悠地说，“我觉得 ，这位江先生的要求
，很合理
。”

王辉猛地抬头，看向陈老。

陈老笑了笑 ，站起身
，走到了我的面前 。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王辉
。

“一个懂得用技术来捍卫自己尊严的人才 ，一个敢于向不公说‘不’的勇士，正是我最欣赏的。 ”

“辉煌科技
，能有这样的人才，是你们的福气 。可惜 ，你们不懂得珍惜。
”

“如果
，你们今天给不了江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么，我们巨人资本的这五十个亿 ，可能会考虑
，投给江先生，自己开一家公司。”

全场 ，皆惊 。

王辉的脸
，彻底没了血色
。

他知道，陈老不是在开玩笑。

到了陈老这个级别 ，他投的
，早已经不是项目了 。

他投的，是人
。

而我 ，江帆，用我今天的表现
，赢得了他的认可。

王辉看着我，又看了看陈老 。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

他缓缓地 ，向我
，弯下了他那高傲的腰。

“对不起 。 ”

他说
。

“是我们，错了。
”

那一刻 ，我八年的委屈
，八年的不甘，八年的愤怒 。

烟消云散。

我没有说“没关系”
。

我只是看着他 ，平静地说：

“现在
，可以修系统了吗？ ”

系统，我只用了十分钟 ，就修好了。

我只是远程登录服务器
，输入了一串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指令 。

那个被污染的数据源，就被隔离了
。

备用的
、干净的数据流 ，重新接入了管道。

大屏幕上，“星河”系统那熟悉的、酷炫的界面
，重新出现了 。

所有的数据，都恢复了正常
。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 ，只是一场噩梦。

会议室里
，辉煌科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

而巨人资本的人 ，则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看着我
。

他们大概无法理解，一个如此庞大复杂的系统 ，如何能在十分钟之内
，就被修复。

只有我自己知道 。

这十分钟，背后 ，是我八年的积累
，是我上万个小时的磨砺
。

是无可替代的，核心价值。

尽职调查 ，得以继续 。

王辉亲自陪同，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

而我
，被陈老，请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

他亲自给我泡了一杯茶。

“江帆 ，
”他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欣赏，“有没有兴趣 ，来我这里？”

“我给你一个亿的启动资金
，外加我个人做你的导师 。不出五年，我保证 ，你会成为中国数据领域
，下一个马x腾
。 ”

一个亿。

个人导师 。

这样的条件，对任何一个技术人来说 ，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

但我摇了摇头。

“谢谢您
，陈老 。但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
”

陈老愣了一下。

“为什么？王辉那么对你 ，你还想留在那家公司？”

“不是为了他，也不是为了公司 。 ”

我说
。

“是为了‘星河’。
”

“它是我的孩子 。我把它养大了
，现在，我想看着它 ，长成一个真正的
，顶天立地的巨人。”

“而且， ”我笑了笑 ，“我想要的
，王辉他，会给我的
。
”

陈老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
，他哈哈大笑起来 。

“好！好一个‘我想要的，他会给我’！”

“有志气！有格局！ ”

“江帆 ，我记住你了
。以后有任何需要
，随时找我。我巨人资本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

下午 ，投资合同，顺利签订
。

五十个亿的资金
，将在下周，打到辉煌科技的账上。

公司上下 ，一片欢腾 。

仿佛那场差点让公司万劫不复的危机
，从未发生过
。

王辉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他端着酒杯 ，走到我面前 。

“江帆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 ，“今天
，谢谢你
。 ”

“也……对不起。”

我没说话，只是跟他碰了一下杯 。

杯子里 ，是白水。

我从不喝酒
。

我要让自己
，永远保持清醒。

第二天，公司发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

我 ，江帆，被任命为公司新成立的“首席技术官
”（CTO）
，兼“数据智能事业部”总经理
。

直接向董事长汇报。

同时，公司授予我百分之五的期权 。

按照五十亿的投后估值 ，这百分之五
，价值两亿五千万
。

而那个一百块的年终奖，则以一种更具戏剧性的方式 ，得到了“补偿 ”。

王辉
，亲自，用他自己的钱 ，给我包了一个一百万的红包 。

当着全公司的面
，发给了我
。

他说：“这是公司，欠江帆的。也是我王辉 ，欠江帆的 。
”

我收下了
。

我没有推辞。

这是我应得的 。

后来
，我把这一百万，以“星河”系统的名义 ，成立了一个内部的“技术创新基金 ”。

专门用来奖励那些，像曾经的我一样
，默默无闻，但为公司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技术人员
。

基金的第一个获奖者 ，是那个测试小哥。

我给了他十万 。

因为我从后台日志里发现
，他是第一个，在系统崩溃前 ，就发现了数据异常
，并且向上汇报的人
。

只可惜，他的汇报 ，被刘海
，当成了一个屁，给放了。

一年后 。

辉煌科技 ，在巨人资本的加持下
，成功在纳斯DA克上市
。

市值，突破百亿美金。

我作为CTO ，敲了钟 。

站在那个世界的十字路口，看着台下闪烁的镁光灯
。

我忽然想起了
，一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收到一百块年终奖，一个人 ，坐在兰州拉面馆里
，对着一碗凉透了的面，发呆的自己 。

我笑了
。

原来 ，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

你永远不知道
，什么时候，是结束 。

什么时候 ，又是新的开始。

而唯一能让你在低谷时
，有底气反击，在高峰时 ，能保持清醒的
。

只有你自己的
，核心价值。

那才是你最硬的底牌 。

也是你，最贵的 ，年终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