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凌晨一点半打来的。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像一条濒死的鱼 ,发出嗡嗡的悲鸣。
我老婆刘洁被吵醒了,嘟囔一句:“谁啊,这大半夜的 。”
我摸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三个字让我瞬间清醒——王主任。
我们单位的一把手,王建国。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打电话 ,绝对没好事 。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客厅才敢接。
“喂,王主任。”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沉 ,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慌乱:“小李,你现在马上来一趟市中心医院,急诊 。 ”
“出什么事了主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顿了顿 ,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耳边说的:“我儿子,王皓,开车撞了人。”
我脑子“嗡 ”的一声 。
王皓 ,那个仗着他爹的势,在单位里横着走的二世祖,整天开着那辆骚包的红色野马 ,见谁都爱答不理。
“严重吗?”我下意识地问。
“人还在抢救,不好说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然后抛出了真正的炸弹 ,“小李,你过来,这件事 ,你得帮我。 ”
我愣住了。
帮他?我怎么帮?
“主任,我……”
“你先过来,路上别开车 ,打车来。”他直接打断了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快点 。 ”
电话挂了。
客厅里只剩下冰箱运行的微弱噪音,我却觉得耳朵里全是轰鸣。
我三十有二 ,在单位勤勤恳恳干了八年,不好不坏一个项目经理 。老婆刘洁刚怀上孕,我们俩省吃俭用 ,刚付了套小房子的首付,每月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
王建国是我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我的前途 ,我的饭碗。
但我隐隐感觉到,这个“忙”,不是我能帮的 。
刘洁披着衣服走出来 ,一脸担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主任让我去趟医院,他儿子出事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含糊地说。
“你大半夜去干嘛?你又不是医生 。”刘洁的直觉比我还敏锐。
我苦笑一下:“他是领导,领导让去 ,我能不去吗?”
我没敢跟她说实话,我怕她担心。
她怀孕了,不能动气 。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夜风从车窗缝里灌进来 ,凉飕飕的。司机师傅放着一首老掉牙的情歌,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王建国的算盘,我大概猜到了。
王皓那小子 ,我见过他喝酒,跟喝水似的 。这个点出事,十有八九是酒驾。
酒驾肇事 ,如果伤者再有个三长两短……
我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医院急诊室门口,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
王建国就站在走廊尽头,平时那个在大会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主任 ,此刻像一头困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外套 ,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惊人 。
“小李,你可算来了。”
“主任,到底怎么回事? ”
他把我拽到楼梯间 ,这里没人,只有昏暗的声控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中华,抖着手点了一根 ,猛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憔悴和狰狞 。
“王皓那浑小子 ,晚上跟人喝酒,非要自己开车回来,在中山路口撞了个骑电动车的。”
“人呢?”
“还在抢救室 ,听说伤了头,很危险。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交警已经到现场了,车也扣了 。”
我沉默着 ,等着他说下文。
“小李,”他盯着我,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权力和欲望交织的 、令人不寒而栗的光,“今晚这车,是你开的。 ”
我的心 ,瞬间沉到了谷底。
果然 。
顶包。
“主任,这……”我嗓子发干。
“你听我说完 。”他摁住我的肩膀,“王皓是我唯一的儿子 ,他不能有事。他要是进去了,这辈子就毁了! ”
“可是……”
“没有可是!”他语气强硬起来,“你单身 ,没孩子,在单位也没什么背景,你来扛这件事,最合适。 ”
我心头一阵刺痛 。
单身?我老婆刚怀孕。没背景?没背景就活该被你们当成用完就扔的抹布吗?
“小李 ,我不会亏待你。”他放缓了语气,开始利诱,“只要你把这事扛下来 ,最多就是个交通肇事,我找最好的律师,给你判个缓刑 ,根本不用坐牢 。”
“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十万。你不是想买房吗?这笔钱够你再付一套大房子的首付了。”
“单位那边,等你出来 ,我立马提你当副主任,我保证! ”
他拍着我的肩膀,一下一下 ,像是在拍一个牲口 。
五十万,副主任。
这条件,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我拼死拼活一个月 ,拿到手也就一万出头,五十万,我要不吃不喝干四年。
副主任 ,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
但现在,这些东西摆在我面前,我只觉得恶心。
“主任 ,这事是犯法的。”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
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犯法?小李,你是不是在单位待傻了?这社会,讲的是人情 ,是变通!我王建国在单位说一不二,在外面也认识不少人,我说你能没事 ,你就能没事!”
“你想想你老婆,想想你未来的孩子,你是想让他一出生就跟着你还房贷,喝最便宜的奶粉 ,还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 ”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我最软弱的地方。
是啊 ,刘洁,孩子,房贷……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 ,我们陷入一片黑暗 。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一样乱。
“怎么样?一句话。”黑暗中 ,他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 。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想起了刘洁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的样子,想起了我们俩对着B超单傻笑的那个下午。
我希望我的孩子 ,将来能挺直腰杆做人 。
我希望他爸,是个好人。
“对不起,主任。”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忙 ,我帮不了。 ”
灯,啪的一下亮了 。
王建国的脸在惨白的光线下扭曲着,他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愤怒。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做。”我迎着他的目光,重复了一遍 。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 ,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
“好,好啊。 ”他点着头,松开了我的肩膀 ,往后退了一步,“李峰,你行。你真行 。”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你给我记着,今天你说的话。”
“你会后悔的 。 ”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把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碎,火星四溅。
我一个人站在楼梯间 ,双腿有些发软。
我知道,从我拒绝的那一刻起,我的职业生涯 ,可能已经画上了句号。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了 。
刘洁没睡,坐在沙发上等我 ,眼睛红红的。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瞒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
她听完,半天没说话 ,只是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
我心里七上八下:“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我应该……”
“你不冲动。”她打断我,看着我的眼睛,无比坚定 ,“李峰,你做得对 。 ”
“咱们是穷,咱们是得还房贷 ,但咱们不能干这种缺德事,不能挣这种昧良心的钱。”
“你真要是答应了,我才会看不起你。孩子将来知道他爸是个顶包的 ,他会怎么想?”
“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要是良心没了 ,就什么都没了 。 ”
听着她的话,我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眼眶有点热。
我何其有幸 ,能娶到这样的老婆 。
“别怕,”她抱住我,“大不了,咱们回我老家 ,开个小卖部,也能活。”
我嗯了一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不怕。
有你在 ,我什么都不怕 。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平时跟我嘻嘻哈哈的同事 ,今天看到我都跟见了鬼一样,要么低下头假装忙碌,要么眼神躲闪地飘开 。
整个办公室 ,安静得像个坟场。
我知道,王建国开始动手了。
果然,刚坐下没多久 ,部门的小张就走了过来,表情尴尬 。
“峰哥,那个……王主任说,你手头那个城南的项目 ,交给刘斌负责了。 ”
城南的项目,是我跟了半年的心血,从立项到招标 ,熬了多少个通宵,加了多少班,只有我自己知道。
现在 ,项目马上就要进入最关键的实施阶段了,他一句话,就摘了我的桃子 。
刘斌 ,是王建国的外甥,一个整天就知道拍马屁的草包。
我心里腾地一下冒起一股火。
“凭什么?”
小张一脸为难:“峰哥,这是主任的意思 ,你……你去问主任吧 。”
我直接冲到王建国的办公室。
他正悠闲地泡着他的大红袍,看到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主任,城南的项目为什么要给刘斌? ”我开门见山。
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 ,呷了一口,才懒洋洋地说:“小李啊,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精神恍惚,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你,我不放心 。”
“我状态不好?”我气笑了 ,“我为了这个项目,半个月没休过一天假,你说我不放心? ”
“这是组织的决定。”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是服从不了,可以不干。”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 ,昨天晚上在医院的狼狈样子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官老爷的派头 。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知道,跟他吵 ,没用。
官大一级压死人 。
我从他办公室出来,整个部门的人都在偷偷看我。
那种眼神,有同情 ,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畏惧。
杀鸡儆猴 。
我就是那只被儆的鸡。
接下来的几天 ,我被彻底架空了。
手里的工作全部被收走,每天上班就是坐在工位上发呆 。
没人跟我说话,没人叫我吃饭 ,我像一个透明人,被整个集体排斥在外。
他们给我穿的“小鞋”,一双接一双。
我的出勤记录 ,明明是全勤,到了月底却被记了三次迟到,扣了全勤奖。
我报销的单据,被财务以“格式不规范 ”为由 ,翻来覆去地打回来七八次 。
甚至连我去茶水间倒杯水,都能听到背后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李峰得罪王主任了。”
“活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敢跟主任叫板 。”
“就是,现在好了吧,废人一个。 ”
这些话像针一样 ,一下下扎在我心上。
我不是圣人,我也会愤怒,会委屈 。
有好几次 ,我都想冲过去,跟他们大吵一架。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
我一闹 ,正好给了王建国开除我的理由 。
我要忍。
我每天下班回家,刘洁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从不问我在单位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
她说:“老公,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是啊 ,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她,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我不能倒下 。
那天晚上,王建国又给我打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也很不耐烦。
“李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
“五十万,不够 ,我给你一百万。 ”
“只要你现在去公安局自首,说车是你开的,我保证 ,之前说的一切都兑现。”
我沉默着 。
他以为我在犹豫,继续加码:“我知道你老婆怀孕了,你就不为她 ,为孩子想想?你现在被我整得跟条狗一样,有意思吗?你以为你耗得过我?”
“王主任, ”我平静地开口,“你知道那个被撞的人怎么样了吗?”
他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还在ICU,没脱离危险。”
“他家里人呢?他多大年纪?他有孩子吗? ”我追问道 。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恼羞成怒,“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冷笑一声 ,“如果我顶了包,我就成了毁掉一个家庭的罪人。这笔债,我背不起。 ”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
我挂断电话前 ,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从那天开始,我悄悄地做着准备。
我把他每一次威胁我的电话,都录了音。
我把同事们孤立我、领导给我穿小鞋的证据 ,都默默地收集起来 。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但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星期后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那天下午,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找到了我 。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黄,平时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今天 ,她脸上的笑容格外虚假。
“小李啊,来我办公室一下 。”
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她给我倒了杯水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公司经过研究决定,由于你近期工作表现不佳 ,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对项目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决定即日起 ,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 ”
黄经理念着上面的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读一份天气预报。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的理由荒唐得可笑。
“不可挽回的损失?哪个项目?城南的项目不是已经交给刘斌了吗?”
“这是公司的决定 。”她重复着这句话 ,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我要见王主任。 ”
“王主任很忙,没时间见你。”
我明白了 。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我所有的申辩,都是徒劳。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 ,把我扫地出门。
“签字吧 。”黄经理把笔递给我。
我看着她那张油腻的脸,看着她嘴角那抹得意的微笑。
我突然觉得很平静 。
我没有愤怒,没有争吵。
我只是拿起那支笔 ,在通知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李峰 。
然后,我把那张纸,连同那支笔 ,一起扔回她面前。
“告诉王建国,人在做,天在看。 ”
我走出人力资源部 ,回到我的工位 。
同事们依然在假装忙碌,但他们的余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一个用了五年的水杯 ,一个老婆送的颈枕,几本专业书,还有一家三口的合照。
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 。
抱着纸箱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八年的地方。
这里有我的青春,我的汗水,也见证了我最狼狈的时刻。
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
我走过一排排格子间 ,走过那些曾经熟悉 、如今却无比陌生的面孔。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再见。
直到我走到门口,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
“李峰。”
是老张 ,一个快退休的技术员,平时不爱说话,但技术过硬 ,我刚来的时候,他带过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
他走到我身边 ,往我口袋里塞了个东西,硬硬的。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小伙子 ,你没错。别趴下 。”
说完,他转身就回去了,佝偻的背影 ,显得有些萧索。
我走出办公大楼,外面阳光灿烂,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摸了摸口袋 ,是一个小小的U盘。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
我抱着纸箱 ,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
我该怎么办?
房贷怎么办?
刘洁和孩子怎么办?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不敢直接回家,我怕刘洁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担心。
我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 ,坐了很久很久 。
直到天黑,直到蚊子把我咬得满身是包。
我整理好情绪,擦干眼泪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才敢上楼。
开门的是刘洁 。
她看到我抱着纸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哭 ,也没有抱怨,只是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箱子 ,然后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回来就好 。 ”她说。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一切。
像一场噩梦 。
王建国的威胁,同事的冷漠,黄经理的嘴脸……
我真的做错了吗?
如果我当初答应了,现在是不是就是另一番光景?
住着大房子 ,当着副主任,老婆孩子都跟着享福。
而现在,我成了一个失业人员 ,前途一片灰暗。
黑暗中,刘洁握住了我的手 。
“别胡思乱想了,”她轻声说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啊,明天。
我的明天 ,会在哪里?
我不知道 。
第二天,我睡到快中午才醒。
宿醉般的头痛。
刘洁已经去产检了,桌上留着她给我做的早餐 ,已经凉了 。
我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开始上网投简历。
看着招聘网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岗位要求,我一阵阵地发怵。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 ,在一个单位待了八年,早就没了跟年轻人竞争的锐气 。
我的专业,我的经验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还值钱吗?
我一封一封地投着简历,心情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大多数 ,都石沉大海。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以为是哪个公司的面试电话,赶紧清了清嗓子 ,接了起来 。
“喂,您好。”
“请问,是李峰同志吗? ”
电话那头 ,是一个沉稳、严肃的男声。
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 。
“我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市纪委。”
短短五个字,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头顶的乌云。
市纪委?
他们找我干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是,王建国恶人先告状,又给我罗织了什么罪名 。
“李峰同志 ,你不用紧张。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虑,“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关于你们单位的王建国主任。你现在方便吗?我们想跟你见个面 。”
我的心 ,狂跳起来。
这不是圈套。
这是希望 。
“方便,我非常方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好的,那你记一下地址…… ”
挂了电话 ,我激动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想起了老张塞给我的那个U盘。
我赶紧打开电脑,插了进去 。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 ,是几份加密的文档和一张表格。
我点开表格,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详细的账目清单 。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王建国在城南项目中,如何利用职权 ,将工程分包给他亲戚的公司,并从中收受回扣的每一笔流水。
时间,金额 ,转账对象,一清二楚。
数额之大,触目惊心 。
原来 ,他让我背的,不仅仅是酒驾肇事的锅。
他是怕我留在这个项目里,发现他更大的秘密!
我明白了。
老张 ,那个沉默寡言的老技术员,他什么都知道 。
他不敢声张,但他把希望 ,寄托在了我这个被开除的“愣头青”身上。
我把U盘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炸弹,是能把王建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
我换上最体面的一套衣服,把所有的录音证据和U盘里的文件都拷贝到手机里,然后打车前往纪委指定的地点。
那是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办公楼 ,门口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只有几个穿着制服的武警站岗,神情肃穆。
我报上名字 ,被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带进了一个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很简单,一张长桌,椅子 。
桌子对面 ,坐着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 ,应该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
另一个年轻一些,负责做记录 。
“李峰同志,你好 ,我叫张明,市纪委第二监察室副主任。”中年男人主动伸出手。
我赶紧跟他握了握手,手心里全是汗 。
“张主任好。 ”
“坐吧,别紧张。”他示意我坐下 ,“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 。”
他给我倒了杯水,气氛比我想象的要缓和。
“我们接到举报 ,说王建国在工作中存在严重的违纪违法问题。我们调查了一段时间,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还需要核心的证据和证人 。 ”
他看着我:“我们知道 ,你最近被单位开除了。”
我点了点头。
“能跟我们说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吗?”
我深吸一口气,从王建国那个深夜的电话开始 ,把他如何威逼利诱让我顶包,我拒绝后又如何对我进行打压报复,最后将我开除的全过程 ,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讲到我在单位被孤立,被羞辱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声音有些哽咽 。
张明和那个年轻的记录员 ,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张明才开口 ,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
“李峰同志,你做得很对 。守住了做人的底线,也守住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原则。”
我愣住了 ,我甚至都忘了,我还是个党员。
这些年,在单位里被磨平了棱角 ,党性这个词,好像离我很远了 。
但今天,被他这么一说 ,我突然觉得,我胸口那个沉睡已久的徽章,又开始发烫了。
“王建国为了他儿子,逼你顶包 ,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 ”张明说,“但这只是个引子 。”
他话锋一转:“我们更关心的 ,是他在经济上的问题。你在城南项目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拿出手机,把我整理好的录音 ,一份一份地放给他们听 。
然后,我把U盘里的文件,投屏到会议室的幕布上。
当那份详细的账目清单出现在幕布上时 ,我清楚地看到,张明的眼睛亮了。
他和那个年轻的记录员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
“太好了! ”年轻的记录员忍不住说 ,“这些证据太关键了!”
张明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李峰同志,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他站起来,再次向我伸出手 ,用力地握了握 。
“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感谢。你放心,对于你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对于王建国这样害群之马,我们也绝不会姑息! ”
走出纪委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像一条条彩色的河流。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给刘洁打了个电话 。
“老婆,我跟你说个事 ,你别激动。”
“什么事?”
“我好像……要时来运转了。 ”
事情发酵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
第二天上午,单位的微信群就炸了。
“号外号外!王主任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早上刚到办公室,七八个人直接进来 ,就把他带走了,电脑主机都搬走了! ”
“我靠,出什么大事了?”
“听说是经济问题,贪污腐败 ,数额巨大!”
群里瞬间刷屏,各种猜测和八卦满天飞。
我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心里毫无波澜 。
那个曾经能一句话决定我命运的人 ,就这样,倒台了。
下午,刘斌也被叫走配合调查。
据说 ,他那个皮包公司,就是王建国用来洗钱的工具。
又过了两天,官方通报出来了 。
王建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被立案审查调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他儿子王皓,也因酒驾肇事逃逸 ,被依法刑事拘留。
那个在ICU抢救的伤者,万幸,脱离了生命危险 。
王建国一家,彻底完了。
单位里 ,风向也一夜之间变了。
之前那些对我避之不及的同事,开始在微信上旁敲侧击地联系我 。
“峰哥,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牛逼!”
“李工,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啊?城南的项目没你不行啊! ”
人力资源的黄经理,甚至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语气谄媚得让我恶心。
“小李啊,之前都是误会,是王建国那个混蛋逼我们这么干的。你看 ,你什么时候方便,回来办一下复职手续?你的职位和待遇,都给你恢复 ,不,给你提升!”
我直接挂了电话 。
回去?
回到那个让我心寒的地方?
不可能了。
我的辞职报告,已经通过邮件发给了集团总部,上面详细说明了我被王建国打击报复的全过程。
我相信 ,集团会给我一个公道 。
果然,没过几天,集团总部的领导亲自约见了我。
他向我表达了歉意 ,并提出,可以让我去集团总部任职,职位和薪资都比以前要好。
这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提议。
但就在我犹豫的时候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
是本市另一家龙头企业的HRD打来的。
“李先生您好,我们是XX集团。我们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您最近的经历 ,我们非常欣赏您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 。”
“我们技术总监的位子,目前空缺,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过来聊一聊? ”
我愣住了。
技术总监?
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也许是老张,也许是纪委的张主任,也许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
好事不出门,但一个人的品行 ,会。
我最终,接受了新公司的邀请。
去面试的那天,我见到了他们公司的创始人 ,一个很有魄力的中年人 。
他跟我聊了很久,从专业技术,聊到人生哲学。
最后 ,他站起来跟我握手,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李峰 ,我们公司,需要的是人才,但更需要的,是有骨气的人 。”
“一个连威逼利诱都不怕的人 ,我相信,他能担得起任何责任。”
我入职了。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 ,新的挑战。
很累,但很充实 。
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没有人再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凭我的能力 ,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半年后,刘洁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
那天 ,我请了假,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
当护士把孩子抱出来,放到我怀里的时候 ,我看着他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突然就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煎熬 ,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终于可以坦然地告诉我的儿子。
“孩子,你爸 ,是个正直的人 。 ”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建国的案子判了。
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他辛辛苦苦爬了一辈子 ,最后,把自己送进了高墙之内 。
而我,一个差点被他碾死的“小蚂蚁” ,却拥有了新的生活。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如果当初 ,我选择了那一百万,选择了妥协。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短暂地拥有财富和地位。
但我的后半生 ,都会活在谎言和恐惧之中 。
我会害怕东窗事发,会害怕午夜梦回时良心的谴责。
我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而现在,我虽然依旧要还房贷 ,依旧要为孩子的奶粉钱奔波 。
但我睡得踏实,活得坦荡。
我走在阳光下,心里没有一丝阴霾。
那天 ,我带着刘洁和儿子去公园散步 。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儿子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笑着,刘洁挽着我的胳膊 ,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她说:“老公,你看,我们现在多好 。”
我看着她 ,看着孩子,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人群,看着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
是啊。
真好 。
人生就像一场牌局,你不知道下一张会摸到什么牌。
但抓到什么牌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怎么打。
王建国抓了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
我抓了一手烂牌 ,但我没有认输 。
我守住了我的底线。
而这条底线,最终,也守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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