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e Kaunicnik/图)
红色乌兰巴托
恩吉出生于蒙古乌兰巴托(Ulaanbattar) ,一座名字本身意为“红色英雄 ”的城市。家人给她起的小名叫“Ulaan”,意为“红” 。那时她还在襁褓中,经常哭得满脸通红,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多年后 ,她用这一昵称为自己的第三张专辑命名——《Ulaan》。
红色对恩吉来说是记忆的底色。她在毡房里长大,父母都是工人 。那时的生活简单而让人满足,年幼的恩吉常自己去河边取水 、为毡房烧柴、打扫房间。一到夜晚 ,全家人会围坐在火炉旁唱歌,唱蒙古传统民歌和长调,也唱红遍街巷的流行歌曲。有时恩吉睡得半梦半醒 ,小小的毡房里仍萦绕着家人们的歌声,那是她最早的“音乐课堂” 。
“蒙古民歌常用一件事讲述另一件事。 ”恩吉回忆说,“歌中描述青年骑在马背上 ,看见辽阔大地,其实是在表达爱情与自由。”蒙古的长调是一种近乎原始的艺术形式——歌词精炼短小,一个音节能被拉长数分钟 ,像风声、水声,充满自然的回响 。恩吉至今仍能在心里听见那种节奏:雨滴敲打在蒙古包顶的声音,就是她记忆中最早的音乐。
恩吉在乌兰巴托度过了宁静的童年,却在一个激烈变革的时代步入青春。1990年代末到千禧年初 ,蒙古国经历开放与转型的浪潮 。她跟着家人频繁搬迁,带着毡房辗转各地。“那段经历教会我如何迅速适应环境,也让我学会了无论身处何地 ,都能找到家的感觉。”
恩吉在战马音乐节演出(受访者提供/图)
从草原到爵士
22岁那年,恩吉接触到爵士乐 。第一次听到艾拉·费兹杰拉(Ella Fitzgerald)和莎拉·沃恩(Sarah Vaughan)的即兴演唱,她震惊于歌声中蕴含的自由 ,被表演者充沛的力量所震撼。“爵士乐是一种不需要焦点的音乐, ”她说,“每个人都发出自己的声音 ,每个人的声音都重要。”她从中感受到了在其他音乐形式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歌唱者是乐队的一部分,无需脱颖而出。即使是鼓手的独奏,观众也会认真聆听 ,这是一种平等而开放的关系 。
恩吉称爵士为“自由的游牧”,在她看来,爵士与游牧一样,都有一种持续变化的特质:从不停留在一个地方 ,而是不断演变。“爵士乐让我能够自由发挥、尽情探索,这与游牧生活教会我适应新环境的方式如出一辙。 ”
2014年,恩吉开始正式学习爵士唱法 ,成为乌兰巴托歌德音乐实验室的首批学员之一 。从此之后,她不再只是借音乐抒发欢乐或愁绪,而是尝试通过歌唱充分地表达自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歌唱的力量——它来自内心 ,是个人的,也是自由的。”她的声音温柔却有锋芒,能在同一首歌里完成从低吟到爆裂的跨越 。学习爵士乐的经历彻底改变了恩吉对音乐的看法 ,从那时起,她决定将爵士乐手作为自己的职业。
2018年,恩吉发行了首张专辑《蒙古之歌》(Mongolian Song) ,由Martin Zenker操刀,首次尝试将蒙古音乐与爵士乐融合。这种音乐风格让恩吉迅速获得了欧洲爵士乐界的关注和赞誉 。德国媒体称她是“把草原风声带入欧洲爵士的歌者”,而她自己更愿意把这种融合看作自然生长——“我学习爵士,生于蒙古 ,这两种语言在我身上是并存的。 ”
恩吉在战马音乐节演出(受访者提供/图)
回归母语
2018年,恩吉移居德国,在慕尼黑完成了爵士演唱硕士学位。在日常生活中 ,她使用最多的是德语和英语 。德语的严谨让她着迷,“像是一种思维训练”,但她也发现其中与蒙语存在着相通之处:“都富于意象 ,都允许比喻。”在创作第二张专辑《Ursgal》时,恩吉开始尝试用英语写歌——离开了故乡,她想用更国际化的方式表达自己。德语和英语的融入让她的作品展现出更丰富的面向:活泼 、好奇、富有实验精神。但最终 ,第三张专辑的创作回归了母语 。“用蒙古语写歌词,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自我。那是我成长的语言,里面寄居着我最真实的部分。 ”
在她的歌里 ,母语不仅是发声的工具,也是一种情感的归宿 。她相信,声音的意义远大于词义本身。恩吉在歌中用嗓音模仿呜咽的风声和潺潺水流,仿佛回到梦萦的故乡。在一首歌曲的开场她用了一段蒙语念白:“我像火焰一样红 ,我有身体,但思想无形,可以飞往任何地方 。”
2024年夏天 ,她回到蒙古,开车800公里去往西部的村庄。“那些道路太疯狂了,几乎不像路 ,磕磕碰碰,我们开车的时候就像在飞。但那里有美丽的景致,成百上千只羊突然冒出来 。我喜欢那种画面、那种感觉 、那种气味 ,它的一切。”恩吉最怀念的食物是母亲做的“图西万”(Tsuivan),用手工面条、蔬菜和肉炒制的传统菜肴。她说如果用一道菜形容自己的音乐,那就是图西万——简单、层次丰富 、能适应变化 。“它能将传统与你所拥有的任何元素相结合 ,就像我的音乐将蒙古音乐与新声音融合在一起。 ”
《Mother》是恩吉献给蒙古女性的歌,歌里出现的“水”“乳汁”等意象,象征着滋养和韧性。在创作中,她想摆脱那种认为女性只能柔弱温和的刻板印象 ,展示蒙古女性如同大地一般蓬勃的生命力量。
音乐是持续的流动
恩吉的创作常以某个瞬间为起点:飞机舷窗外的山脉、旅途中的颠簸、河流的奔涌 。她把这些捕捉下来,“有了一个想法后,无论它是文字 、旋律 ,还是色彩,都可以跟乐队一起创作,将想法延展开来。 ”她长期与吉他手保罗·布兰德尔(Paul Br?ndle)合作 ,共同为作品编曲,“我喜欢告诉他们故事的起点,再从他们的视角重新看这个故事。”在这样的创作中 ,恩吉从观察世界的人,变成了观察自己的人 。
2024年春,恩吉首次踏上中国巡演之路 ,从北京到上海、苏州……在连续数场密集的演出间隙,她还主持了爵士乐工作坊,回到慕尼黑后又立即开始筹备欧洲巡演。每次登台前,恩吉总会听几首老歌作为“精神燃料” ,可能是一首经典爵士,也可能是家乡的民歌。“它们让我想起我唱歌的原因 。 ”旅途的奔波让身心疲惫,但每次谢幕后观众的热情让她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在伦敦 ,一位错过上海演出的粉丝专程飞来,只为听她现场演唱《Ulaan》。“现在,我的国际粉丝比蒙古粉丝还要多 。我想音乐是能够跨越语言的。”
在恩吉看来 ,音乐是持续的流动,这种流动正是她想守护的自由。在创作中,她从不为自己设限 ,甚至对人工智能音乐保持开放态度 。也许这就是恩吉和她的音乐最打动人心的地方——红色是故乡、是火焰,也是流动的身份,就如同草原上的风 ,舞台上的即兴,如同她从未停下的探索。
恩吉在战马音乐节演出(受访者提供/图)
对话恩吉
南方人物周刊:2025年4月,因为战马音乐节的邀请,你再次来到中国 ,在北京 、上海和苏州演出。这次中国行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恩吉:每当我身处中国时,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活力涌上心头。从光彩夺目的上海到宁静的苏州,我从每个人身上都能感受到活力和喜悦 。也许这种持续的灵感正是我想要融入其中的原因。
南方人物周刊:在德国 ,你常会被问起从哪里来吗?
恩吉:我会说我来自蒙古。我在那里长大,但我已经离开蒙古到德国生活了八年 。我觉得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度过了人生中许多重要的时光——不仅因为我来这里时正值二十多岁 ,还因为我在此做出了一些重大的决定,如果留在国内,我可能不会如此选择。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创作中有来自全球的合作伙伴 ,音乐作品也面向世界,如何避免蒙古文化在跨界合作中被符号化?
恩吉:我认为音乐并不会削弱一种文化,而是会拓展其内涵 ,并让我们有机会向全世界传播这种文化。我很幸运能与那些真正理解我天性的人共事,他们能让我保持自我,不对我进行过多质疑 。这种自由意义重大。
南方人物周刊:听说你从小就爱写日记,还写过电影剧本 ,都写过什么样的故事?
恩吉:它们要么关乎我在某个特定时刻的感受,要么就是纯粹的幻想。我喜欢——并且依然喜欢——探究故事是如何通过文字得以成型并变得引人入胜的 。
南方人物周刊:蒙语诗歌的韵律如何适配爵士和声?是否面临语言障碍?
恩吉:蒙古语诗歌有着自然的韵律,通常流畅且开放 ,与爵士乐的节奏配合起来效果出奇的好。难点不在于语言本身,而在于找到恰当的平衡,使词语既能保留其原本意义 ,又能融入爵士乐的和声之中。有时我会拉长音节,有时则让音乐围绕着词语自由舒展 。
南方人物周刊:在即兴演唱中,传统演唱方法如何与爵士转音结合?
恩吉:以《Ulaan》中的人声实验为例 ,这里主要是将声音视为一种能够变换音色的乐器。当然,它们是两种不同的音乐语言,但在即兴演奏中它们会相互融合 ,此时我可以像在变换不同的场景那样从一种声音转换到另一种声音。《Zavkhan》中循环的人声采样更像是歌曲中的一部分插曲,对它的理解可以保持开放的态度。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孙凌宇
责编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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