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雷,给林正阳首长当了十八年警卫员。
十八年 ,六千五百七十天 。我从一个毛头小子,跟到了两鬓染霜。
我的青春,都在那座红墙大院里 ,在首长身后半步的距离里,消磨殆尽。
退伍那天,是个大晴天 。北京的秋 ,天高得像一块刚擦过的蓝玻璃。
我没让任何人送。
十八年的家当,一个背囊就装完了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本相册 ,还有一枚首长亲手赠我的“优秀警卫 ”勋章。
走出那扇见证了我整个青春的厚重铁门时,我没回头。
不是不留恋,是不敢 。
我怕一回头,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军人血性 ,会让我舍不得这身脱下来的军装。
大院门口的哨兵,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伙子,脸上的绒毛都没褪干净。他给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吼得撕心裂肺:“老班长,再见!”
我眼圈一热,回了个礼 ,同样标准,同样用力。
手落下时,我才意识到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军礼了 。
从此以后,我就是个老百姓了。
陈雷,男 ,三十八岁,未婚,无业,前警卫员。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 ,有点恍惚 。噪音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汽车尾气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十八年,我习惯了院子里的安静 ,习惯了首长书房里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外面的世界,的吵 。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名。那是我用退伍金在五环外买的一套小两居 ,早就办好了手续,一直空着。
“得嘞,您坐好 。”司机师傅是个话痨 ,“哥们儿,瞧你这身板,当兵的吧?刚退伍? ”
我“嗯”了一声 ,不太想说话。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大块。
车子刚开出去不到两个路口,我的手机响了 。
是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没说话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是陈雷同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我是 。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我有点耳熟,好像是……首长办公室的刘秘书?
“陈雷同志 ,请您立即到西郊‘听雨轩’茶楼,三楼,‘观瀑’包间。有人要见您 ,并且有一份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您 。”
“听雨轩”?我皱了皱眉。那是首长生前偶尔会去见几个老战友的地方,极为私密。
“是谁要见我? ”
“您到了就知道了 。记住,这件事 ,绝对保密。”对方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味道。
“嘟嘟嘟……”
电话挂了 。
我捏着手机,手心有点冒汗。
绝对保密。
这四个字 ,对我来说,就是最高指令 。
“师傅,麻烦掉个头,去西郊听雨轩。”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没多问,方向盘一打,车子汇入了另一股车流。
听雨轩还是老样子 ,青砖黛瓦,门口卧着两只石狮子,一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一半。
我径直上了三楼 。
“观瀑 ”包间的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 ,叩响了房门。
“请进 。”
还是那个声音,刘秘书。
我推门进去,包间里光线有点暗 ,檀香的味道很浓。一个穿着中山装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主位上,正是刘秘书 。
而在他下首,坐着一个让我瞳孔猛缩的人。
林涛。
首长的独子 。
林涛今天没穿他那一身几万块的定制西装 ,而是穿了件很普通的夹克,但那股子商场上浸淫出来的精明和傲慢,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看到我,扯了扯嘴角 ,算是打过招呼。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刘秘书面前,微微颔首:“刘秘书 。”
刘秘书站起身 ,和我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干燥,也很有力。
“陈雷同志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今天请你来,是受老首长所托。”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
首长已经去世三个月了。
“首长去世前一个月 ,单独找我谈过一次话。”刘秘书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回忆一件极其遥远的事,“他说 ,他这辈子,金戈铁马,无愧于国,无愧于民 。但唯独 ,亏欠了一个人。 ”
我垂下眼睑,静静地听着。
林涛在一旁端起茶杯,撇了撇嘴 ,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讥讽 。
“首长留下一个牛皮纸袋,指定在他走后,等你退伍离开大院的这一天 ,亲手交给你。”刘秘书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袋。
袋子上没有字 。
但那火漆印 ,是首长私人印章的图案——一株苍劲的松柏。
我的呼吸瞬间就屏住了。
这个袋子,我见过 。
首长临终前几天,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我给他喂水 ,他抓住我的手,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反反复复念叨:“那个……那个袋子……交给陈雷……一定……要交给陈雷……”
当时夫人和林涛林静兄妹都在场,都以为是首长糊涂了。
没想到,是真的 。
“这是什么? ”林涛终于忍不住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磕出一声脆响,“刘叔 ,我爸到底搞什么名堂?一个警卫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托付?”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我的轻视。
我没抬头,也没说话。在林涛眼里 ,我可能就是个高级保镖,或者说,是个下人 。
刘秘书看了林涛一眼 ,眼神严厉了些:“林涛,这是你父亲的遗愿。陈雷跟了你父亲十八年,是什么样的人 ,你父亲比谁都清楚。”
他又转向我,将那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 。
“陈雷同志,老首长的原话是:‘这东西,只有陈雷能办 ,也只有他,我信得过。’ ”
我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袋子。
很沉 。
不只是物理上的重量 ,更是心理上的。
“刘叔,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作为儿子,有权知道!”林涛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的袋子,眼神里满是猜忌和贪婪。
他大概以为是首长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或者是什么秘密账户 。
他永远都是这样。
刘秘书摇了摇头 ,语气里带着失望:“林涛,你父亲的决定,轮不到你来质疑。东西我已经交到了。陈雷同志 ,我的任务完成了 。”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我和林涛在包间里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姓陈的 。 ”林涛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劝你识相点,把东西打开 ,让我看看。”
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林总,”我刻意用了他最喜欢的称呼 ,“这是首长给我的东西 。您,无权过问。 ”
“你!”林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不过是我家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我的手 ,已经捏住了桌上的那个青花瓷茶杯 。
我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常年握枪的手,力量不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子能想象的。
只要我稍一用力,这个茶杯就会碎成齑粉 。而我的另一只手 ,可以在零点五秒内,扼住他的喉咙。
林涛显然也感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是十八年枪林弹雨的边缘、无数次极限演习中磨砺出的杀气。
他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指着我:“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 ”
我慢慢松开手 ,站起身,将牛皮纸袋揣进怀里,紧紧贴着胸口 。
“林总 ,我再说一遍。这是首长的遗愿。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
我转身就走。
“陈雷!”林涛在我身后咆哮,“你给我站住!你信不信我让你在北京混不下去! ”
我脚步没停。
走出茶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
我拦了辆车 ,直奔我那个从未住过的新家。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怀里那个袋子的轮廓和温度,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着我的胸口。
绝密文档 。
首长,您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
回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家”,我反锁上门 ,拉上窗帘。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套最简单的沙发和茶几,空气里弥漫着甲醛和灰尘的味道。
我坐在沙发上,心脏“砰砰”狂跳 。
我看着茶几上的牛皮纸袋 ,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终于,我颤抖着手,撕开了那道火漆封口。
里面没有金条 ,没有房产证,也没有什么秘密账户。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纸,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和一本户口簿的复印件 。
我先拿起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海魂衫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她笑得灿烂又羞涩 ,背景是北戴河的海。
这个姑娘,我从未见过 。
但她的眉眼之间,竟和首长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的心猛地一沉。
然后 ,我展开了那沓信纸 。
是首长的笔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刻上去的。
“陈雷吾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已化为尘土 。十八年来,你名为警卫,实为我子。家中琐事 ,军中机密,唯你一人,我可全然托付。今日 ,我将此生最大之秘密、最深之亏欠,一并交予你手,望你 ,代我完成这最后的心愿 。
信中所附照片上的女子,名叫苏玉梅。她曾是北戴海疗养院的一名护士。我们相识于1978年的夏天。那一年,我因伤住院 ,是她,日夜照料,给了我人生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我们……相爱了。
然,我已有家室。组织纪律 ,家族门楣,皆如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懦弱了 ,我退缩了。我选择了回到北京,回到我的家庭,我的责任里。我离开时 ,并不知道,玉梅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
等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已是十年之后。她终身未嫁 ,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后因积劳成疾,早早便去了。她至死 ,都未曾告诉女儿真相,也未曾对我有过一句怨言 。
陈雷,我这一生,俯仰无愧 ,唯独愧对她们母女。
我的女儿,随母姓,名叫苏晴。根据我最后得到的消息 ,她应该就在北京 。户口簿复印件上,是她当年的信息。只是时过境迁,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
我曾想过认回她 ,给她补偿。可我能给她什么?林家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涌动 。林涛的性子,你比我清楚 ,唯利是图,毫无亲情可言。我若公开此事,他必将视苏晴为眼中钉 ,抢夺家产的绊脚石。而我的夫人……她性子刚烈,一生清高,我若将这桩丑闻揭开,无异于在她心上捅刀子 。我不能在我行将就木之时 ,再掀起一场家庭的风暴。
所以,陈雷,我求你。
替我找到她 。
不要惊动任何人。找到她 ,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若她生活困顿,你就用我留给你的那笔钱,以你的名义 ,资助她 。若她一切安好,你便在暗中,替我……多看她几眼。
我这一生 ,没能为她做任何事。只求在我死后,能有人代我,护她一世周全 。
这 ,就是我最后的,也是最绝密的‘任务’。
陈雷,拜托了。
林正阳 绝笔 ”
信纸从我指间滑落,飘落在地。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遭雷击 。
首长……竟然还有一个女儿。
一个流落在外,从未被承认过的亲生女儿。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在翻滚 。
怪不得 ,怪不得首长晚年时,总是一个人对着一张北戴河的老照片发呆。
怪不得,林涛对首长的遗物如此紧张 ,原来他担心的,竟然真的发生了。
怪不得,首长要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
因为在整个林家 ,甚至整个大院里,只有我,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局外人。
我的忠诚 ,只属于首长一人。
我捡起那张户口簿复印件 。
姓名:苏晴。
出生日期:1979年3月12日。
籍贯:河北秦皇岛 。
当年的住址,是北京一个很老旧的胡同。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首长临终前抓住我手的样子,他那双浑浊却充满恳求的眼睛 ,仿佛就在眼前。
“护她一世周全……”
这七个字,重如泰山。
首长,您放心 。
从今天起 ,您的任务,就是我的命。
我将信件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着。
然后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
夕阳的余晖洒了进来 ,给这个空旷的房间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觉得,这个吵闹的城市 ,有了一点温度。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生活着一个叫苏晴的女人 。
她是我新任务的目标。
也是我下半辈子,要守护的人。
第二天一早 ,我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便装,T恤,牛仔裤 ,运动鞋 。
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又熟悉。没有了军装的束缚,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眼神里的锋芒也收敛了许多。
我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去融入这个社会 。
我的第一站,是户口簿复印件上的那个地址——南锣鼓巷 ,雨儿胡同18号。
我坐地铁,换公交,在迷宫一样的胡同里绕了半天 ,才找到那个门牌。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早已不是什么老旧的四合院,而是一家装修得极具小资情调的咖啡馆。
门口挂着“18号的猫”的招牌 。
我心里一沉 ,走进去。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正在吧台后擦杯子。
“您好,喝点什么?”
“我找人 。 ”我开门见山,“请问 ,这里原来住户,一个叫苏晴的女士,您认识吗?”
男孩愣了一下 ,摇摇头:“不认识啊。这院子我们老板三年前就盘下来了,之前的住户早就搬走了,听说是卖了房子 ,具体去哪了,谁知道呢。”
线索,就这么断了 。
我道了声谢 ,退了出来。
站在胡同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我感到一阵茫然。
北京这么大,两千多万人 ,找一个十几年前就搬走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
我习惯性地开始分析。
警卫员的职业素养告诉我,任何行动都要有预案。
Plan A ,地址寻人,失败 。
启动Plan B。
我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我不能暴露首长和苏晴的关系,只能编造一个理由。
“警察同志 ,您好,我找我一个失散多年的战友的女儿,叫苏晴 ,这是她以前的户籍信息,您能帮我查查她现在在哪吗? ”我把复印件递了过去 。
窗口里的民警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张复印件 ,公事公办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公民的户籍信息是隐私,不能随便查询。除非你有法院的调查令,或者她是失踪人口 ,报了案才行 。”
我碰了一鼻子灰。
走出派出所,我有点烦躁。
在部队里,一个命令下来 ,要什么信息,机要部门分分钟就能给你调出来 。
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 ,点了一根烟。
这是我退伍后抽的第一根烟 。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首长。
他从不抽烟,但他的书房里 ,永远备着一包“中华”。他说,那是给那些愁得睡不着觉的老战友准备的 。
现在,我也成了那个愁得睡不着觉的人。
我该怎么办?
林涛那边肯定不能指望 ,他巴不得苏晴永远不要出现。
刘秘书,他只是个传话人,而且纪律性极强,绝不会再插手。
我能依靠的 ,只有我自己 。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老黑。
他是我在特种侦察大队时的战友,后来转业去了市公安局,据说现在混得不错 ,在刑侦总队 。
我们有七八年没联系了。
我翻出那个早就停用的旧手机,充电开机,从里面找到了老黑的号码。
电话打过去 ,响了很久才接 。
“谁啊? ”对面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嗓气。
“是我,陈雷。”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操!陈雷!你小子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你跟着你们家首长升天了呢!”
还是那副德行 。
“退伍了。 ”我言简意赅。
“退了?好事啊!妈的 ,你可算从那个笼子里出来了!在哪儿呢?晚上出来喝酒!哥哥我给你接风!”
“有事求你 。”
老黑的笑声停了,语气也正经起来:“你说。 ”
“帮我查个人。苏晴,女 ,三十九岁,原户籍在雨儿胡同。”
“查人?简单 。身份证号有吗?”
“没有。只有一张十几年前的户口簿复印件。”
“……有点难度 。信息太老了。你查她干嘛?老相好啊? ”老黑又开始不正经。
“别废话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的语气很严肃。
老黑感觉到了我的认真,他沉默了一下:“行吧 。你把复印件照片发我。我让下面人去信息库里捞捞看。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没有身份证号,工作量很大 。”
“谢了。改天请你喝酒。 ”
“跟我客气个屁!”
挂了电话,我心里总算有了点底。
在等消息的几天里 ,我开始整理我的新家,置办生活用品 。
我去了趟银行,查了一下首长留给我的那笔钱。
卡里 ,静静地躺着两百万。
信里说,这是他一辈子的稿费和津贴积蓄 。
我盯着那个数字,眼睛发酸。
首长 ,您对自己,对家人,抠门到近乎吝啬。林涛不止一次抱怨 ,说他爸连辆好车都舍不得给他买 。
可您却把这笔巨款,留给了我,让我去照顾您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
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这是您留给苏晴的 。
一个星期后 ,老黑的电话来了。
“雷子,你小子要找的这人,有点邪门儿啊。”
我心头一紧:“怎么说? ”
“我让人把全市叫‘苏晴’ ,年龄在三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都筛了一遍,符合条件的,一共一百二十七个 。”
“这么多?”
“这算少的了!关键是 ,我让人拿着你给的照片,去跟这百十来号人的身份证照片比对,没一个对得上的! ”
“怎么会?”我懵了。
“两种可能。”老黑的声音很专业 ,“第一,她改了名字。第二,她不在北京 ,或者说,她的户口不在北京 。 ”
“她肯定在北京。”我非常确定。首长的情报来源,绝不会错 。
“那就怪了。”老黑咂了咂嘴,“还有个事儿。我查了雨儿胡同18号当年的房产交易记录 。卖房的人 ,确实叫苏玉梅,也就是户口本上的户主,苏晴的母亲。但是 ,当年签合同办手续的,是个男的。”
“男的? ”
“对 。这男的叫周海。我顺手查了一下这个周海,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孙子 ,是个老赖。三年前因为非法集资被判了十年,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着呢 。 ”
周海……
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替苏玉梅母女卖房子?他和她们是什么关系?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雷子,你到底要找这女的干嘛?听哥一句劝 ,这事儿可能不简单,别把自己陷进去。”老黑劝我 。
“我有我的理由。”我深吸一口气,“老黑 ,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这个周海。 ”
“见他?在监狱里?”
“对 。”
老黑沉默了。
“……行。我来想办法 。不过你得有个正当理由。就说是……受害者家属,想了解资金去向。 ”
“可以 。”
三天后,我在北京郊区的一所监狱里 ,见到了周海。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头发剃得很短,四十多岁的年纪 ,看起来却像个小老头,眼神浑浊,充满了颓败之气。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拿起了电话 。
“你找我?”周海的声音沙哑难听。
“我问你几件事。关于苏玉梅和苏晴。 ”我盯着他的眼睛 。
听到这两个名字,周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怀念,还有……恐惧。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告诉我 ,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当年为什么要替她们卖房子?她们现在在哪?”我一连串地发问,语气带着审讯的压迫感 。
这是我在部队里学到的。对付这种人,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
周海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我……我不认识什么苏玉梅 ,苏晴……”
“是吗? ”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 。
是苏玉梅那张在北戴河拍的黑白照。
周海看到照片 ,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脸上血色尽失。
“玉梅……”他失声喃喃 。
“看来你想起来了。”我收回照片 ,“周海,我不是警察,也没兴趣知道你那些破事。我只想找到苏晴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否则 ,我不保证你剩下的七年刑期,会过得那么舒服。 ”
我不是在威胁他。
我有这个能力 。
周海显然也明白。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挣扎了很久 ,终于颓然地垂下头 。
“我说……我说……”
“当年,我和玉梅……是邻居。我……我一直喜欢她。可是她心里有人,一直不肯接受我 。”周-海的声音里带着痛苦。
“她心里的人是谁? ”我追问。
“我不知道!她从来不说!只说是个当兵的,是个大英雄!”周海的情绪有些激动 ,“后来她一个人把小晴拉扯大,吃了很多苦 。那几年,一直是我在帮衬她们。”
“房子是怎么回事? ”
“十几年前 ,小晴上大学,需要一大笔钱。玉梅得了重病,也需要钱 。她没办法 ,只能卖掉祖上留下的那座院子。她一个女人家,不懂这些,就委托我全权办理。我……我当时做生意 ,资金周转不开,就动了歪心思……”
周海的头埋得更低了,“我骗她说 ,房子只卖了三十万。其实,那院子当年就值一百多万 。我私下里吞了八十万……我用那笔钱,才做大了生意,结果……报应啊 ,都是报应!”
他痛苦地用头撞着桌子。
我心里一阵恶心。
这个男人,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窃贼 。他偷走了苏玉梅母女唯一的依靠。
“苏晴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
“她不知道。玉梅至死都不知道 。我把三十万给了玉梅治病 ,但她的病太重了,没多久就……就走了。”周海的声音哽咽了,“玉梅临走前 ,把小晴托付给我。我……我对不起她啊!”
“她们搬去了哪里?”我强压着怒火 。
“搬去了通州。一个叫梨园西里的小区。我给她们租的房子 。后来小晴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就没再跟我联系了。我……我也不敢再去找她。 ”
梨园西里!
终于有了确切的地址!
“哪个公司?她在哪工作?”
“好像是……一个叫‘蓝天’的广告公司。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记不清了 。”
蓝天广告公司。
梨园西里。
两个关键信息 。
我挂断电话,站起身,最后看了周海一眼。
这个男人 ,不值得同情。
走出监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天,终于要亮了。
我马不停蹄地赶往通州。
梨园西里是个很老旧的 。小区,楼房的墙皮都剥落了。
我拿着苏晴的照片 ,在小区里挨个打听。
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记性都不太好,问了半天,也没人对“苏晴 ”这个名字有印象 。
我没有气馁。
我找到了小区的物业。
我塞了两百块钱 ,说要找失散多年的亲戚。
物业的大姐很热情,在电脑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十几年前的租户信息 。
“苏晴……苏晴……哎 ,有了!梨园西里7号楼,3单元,402。不过 ,她五年前就搬走了。”
又搬走了 。
我心里一紧:“搬去哪了?”
“这我上哪知道去。 ”大姐摊了摊手,“不过,她好像是把房子买下来了 ,后来又卖掉了。我记得买她房子的是一对小夫妻,现在还住里面呢 。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我立刻赶到7号楼。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个孩子 。
我说明了来意。
“苏晴姐?我们认识啊!”女人很惊喜,“你是她什么人? ”
“我是她……一个远房表哥。很多年没联系了 。”我撒了个谎。
“哦哦 ,这样啊。苏晴姐人可好了。我们买这房子的时候,她还给我们便宜了不少钱呢 。”女人很健谈,“她卖了房子 ,好像是自己创业去了。 ”
“创业?做什么?”
“就在附近,开了个花店。叫‘晴天花坊’ 。生意可好了。我经常去她那买花。”
晴天花坊!
我的心“砰”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
晴天。
苏晴。
我几乎是冲出那个小区的 。
按照女人给的地址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家花店。
店面不大,但很雅致。门口摆满了盛开的鲜花,阳光下 ,五彩斑斓 。
玻璃门上,挂着一个木制的风铃。
我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望着。
我看到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 ,正在店里忙碌着。她剪裁花枝,包扎花束,动作娴熟而优雅 。
她的侧脸,在阳光的映衬下 ,显得那么温柔,那么恬静。
虽然时隔多年,但那眉眼 ,那轮廓,和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褪去了青涩 ,多了一份成熟和从容 。
她就是苏晴。
首长的女儿。
我找到了她 。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立刻上前。
信里说,先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
她有自己的事业 ,有自己的生活。看起来,过得不错。
我的任务,第一步 ,完成了 。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直接告诉她真相?
不,太唐突了。可能会吓到她,甚至会让她反感。
我决定 ,先从一个顾客开始。
我走进花店 。
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您好,欢迎光临。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
那笑容 ,和煦得像春风。
和照片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 ,漏了半拍 。
“我……我想买束花。”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好的 。请问您想送给什么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她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我面前。
一股淡淡的花香,夹杂着她身上清新的气息 ,飘了过来。
我有些紧张,手心冒汗 。
“送……送一个朋友。她……过生日。 ”我胡乱编了个理由。
“好的 。那您觉得这束向日葵怎么样?代表着阳光和希望。”她指了指旁边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
“好,就这个 。”我几乎没有思考。
她熟练地将花束包装好 ,系上丝带。
“一共一百八十八元 。您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
我拿出手机,扫了码。
“谢谢惠顾。”她将花束递给我 。
我接过花,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的手指很凉。
我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
“那个……你们店,招人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 ,打量了我一眼。
“招人?我们店小,暂时不需要…… ”
“我可以不要工资。”我急忙说,“我刚退伍 ,没什么事做,就想找个地方待着 。我可以帮你干点体力活,搬搬花盆 ,送送货什么的。”
我说完就后悔了。
这太刻意了 。
她看我的眼神,果然带上了一丝警惕。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要工资白干活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对不起,先生 。我们真的不缺人。 ”她委婉地拒绝了。
我抱着那束向-日葵,狼狈地走出了花店 。
第一次接触 ,失败。
我太心急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会去她的花店买一束花 。
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桔梗。
我每次都说送朋友 ,也不知道她信不信。
渐渐地,她对我脸熟了。
看到我来,会主动打招呼:“今天又来给朋友买花?”
“是啊 。”我憨憨地笑。
我买来的花 ,都放在我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没几天,客厅就变成了花房 。
我开始观察她的生活。
她每天早上八点开店,晚上七点关门。
中午会有一个小姑娘给她送饭来 。那女孩叫她“妈妈”。
她有个女儿。
我心里一动 。
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很乖巧,眉眼之间和苏晴很像。
她没有结婚?还是……离异了?
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有一天,我照例去买花 。
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正在费力地搬一个巨大的陶瓷花盆。
花盆很重 ,她搬得满头大汗,脸都憋红了。
我立刻走上前:“我来吧 。 ”
我没等她反应,就轻松地将花盆搬到了指定的位置。
“谢……谢谢你。”她喘着气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
“不客气。”我拍了拍手上的灰,“你一个女人,别干这么重的活。 ”
她笑了笑,递给我一瓶水:“你每天都来买花 ,家里开花店的吗?”
“不是 。我……喜欢花。”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我们聊了起来 。
我知道了,她确实是单身母亲。女儿叫念念。
她从来没提过孩子的父亲 。
我也知道了,这家花店 ,是她用卖掉老房子的钱开的。
她说,那是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提到她妈妈时,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妈妈走得早 。她这辈子 ,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首长,您听到了吗?
您的外孙女 ,叫念念 。
您的女儿,至今还以为,您只是她母亲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大英雄”。
那天 ,我们聊了很久。
我告诉她,我叫陈雷,是个刚退伍的军人,正在找工作 。
她看我的眼神 ,渐渐地,从警惕,变成了好奇 ,再到一丝……亲近。
也许是因为我的军人身份,让她觉得可靠。
临走时,她突然叫住我 。
“陈雷大哥。”她第一次这么叫我 ,“你……要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愿不愿意……来我店里帮帮忙? ”
我愣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
“我……我这里工资不高,一个月……只能给你开五千块。主要就是送送货 ,干点杂活。”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愿意!”我立刻回答,生怕她反悔 。
“工资……够了,够了。 ”
就这样 ,我成了“晴天花坊”的一名员工。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骑着一辆电动三用车,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 ,去给客人送花。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在店里,帮她换水 ,修剪枝叶,或者陪念念做作业。
念念很喜欢我 。
她总是一口一个“陈叔叔”地叫我。
她会缠着我,让我给她讲部队里的故事。
我给她讲站岗 ,讲训练,讲拉练 。
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陈叔叔 ,你真厉害!”
每当这时,苏晴就会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
她的笑容 ,很温暖 。
我渐渐地,融入了她们母女的生活。
我发现,苏晴是个非常坚韧的女人。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经营着这家花店,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有一次 ,一个客人故意找茬,说花不新鲜,要求退款 ,还大吵大闹 。
我正要上前理论,苏晴拦住了我。
她不卑不亢地跟对方解释,道歉 ,最后免费给对方换了一束最新鲜的花。
等客人走了,我忍不住说:“晴姐,那人就是故意讹你 。 ”
她叹了口气 ,笑了笑:“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没必要计较。”
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
首长,您的女儿 ,就是这样,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从不抱怨。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 ,去保护她 。
有小混混来花店收“保护费”,我没动手,只是亮出了我胳膊上在一次任务中留下的刀疤 ,然后盯着他们看了一分钟。
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送货的路上,遇到有人抢一个女孩的包,我骑着我的小三轮 ,一个漂移甩尾,就把那个劫匪别倒在地,然后反剪双手 ,交给了警察 。
苏晴从新闻里看到了,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崇拜。
“陈雷大哥,你……你太厉害了。 ”
我挠了挠头 ,有点不好意思。
这点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
我们的关系 ,越来越近。
她会把店里的钥匙给我一把,让我早上先去开门。
她会在我送货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 ,和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
我们像一家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危险。
我时刻提醒自己 ,我的任务,是守护她,而不是……爱上她 。
可感情这种东西 ,有时候,真的不受控制。
我发现,我越来越在意她。
看到她笑,我也会跟着开心 。
看到她皱眉 ,我就会心疼。
我甚至开始嫉妒那些来买花,和她多聊几句的男顾客。
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中 。
我不能。
我是首长的警卫员。
她是首长的女儿。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
转折 ,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北京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送完最后一单货回来,浑身都湿透了 。
店里 ,苏晴和念念都还没走。
“陈雷大哥,快进来!”苏晴急忙拿了干毛巾给我,“怎么淋成这样?”
“没事。 ”我擦着头发 ,“念念怎么还没回家?”
“雨太大了,打不到车 。”苏晴一脸愁容。
“我送你们。 ”我说 。
我的那套小两居,离花店不远。我把她们送回去 ,再走回来也方便。
“太麻烦你了 。”
“不麻烦。”
我骑着我的小三轮,苏晴和念念坐在后面,我用一块大的塑料布,把她们裹得严严实实。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头盔上。
我却觉得心里很暖 。
到了她们家楼下 ,苏晴非要请我上去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上了楼。
她们家不大,但收拾得很温馨 。
念念回房间写作业了。
苏晴在厨房里给我煮姜茶。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有些局促 。
墙上,挂着一张黑白遗像。
是苏玉梅。
照片上的她,比我看到的那张要苍老一些 ,但眉眼间的温柔,依旧清晰可见 。
我站起身,走到照片前 ,久久凝视。
“那是我妈妈。 ”苏晴端着姜茶走出来,声音有些低落 。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说。
“是啊。”苏晴眼圈红了,“她这辈子 ,太苦了 。为了我,她付出了所有。”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雷大哥,有件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 ”
“你说。”
“念念的爸爸……他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 ”一下,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砸中 。
“他……当年抛弃了我们母女。现在看我开了花店,生活好了 ,又想回来……他今天来找我,想要复婚,还想要回念念的抚养权。”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恐惧 。
“他要是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我的反应,似乎吓到了苏晴。
她愣愣地看着我 。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情绪。
“晴姐,你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
她看着我,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陈雷大哥……”她哽咽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 ,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因为,这是首长的遗愿 。
因为 ,我是来替他还债的。
可我能这么说吗?
不能。
我看着她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那里面有脆弱,有依赖 ,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情愫 。
我的心,乱了。
“因为……因为你是个好人。 ”我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最笨拙的话 。
她“噗嗤”一声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你才是个好人。你是个傻瓜 。”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反复问自己。
陈雷 ,你到底想怎么样?
告诉她真相,然后功成身退,拿着首长给的钱,远远地离开?
还是 ,就这样,以一个“员工 ”和“朋友”的身份,默默地守护她一辈子?
我没有答案。
第二天 ,念念的父亲,那个叫张伟的男人,果然又来了 。
他开着一辆二手车 ,穿得人模狗样,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
他堵在花店门口,拦住了正要上学的念念。
“念念 ,爸爸来看你了!想不想爸爸?”
念念吓得躲到了苏晴身后 。
“张伟!你来干什么!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一点!”苏晴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张开了双臂。
“苏晴 ,你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念念的亲爹! ”张伟一脸无赖相,“我这次来,是真心想跟你们和好的。你看,我现在生意也做起来了 ,能给你们好日子过了 。”
“我们不需要!”
“别给脸不要脸! ”张伟的脸色沉了下来,“苏晴,我告诉你 ,要么复婚,要么,把念念的抚养权给我!否则 ,我就去法院起诉你!你一个开花店的,拿什么跟我争?”
“你混蛋!”苏晴气得浑身发抖。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从店里走出来,站到苏晴面前 。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张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眼神轻蔑:“你谁啊?她养的小白脸?”
我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 。
十八年的军旅生涯,我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
张伟被我逼得连连后退。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打人是犯法的!”
“我不会打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 ,如果你再敢来骚扰她们母女,我保证,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
我的声音很平静。
但张伟的脸 ,却瞬间白了。
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
是杀气。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苏晴在我身后,看着我的背影 ,久久没有说话 。
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
张伟并没有善罢甘休。
他开始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 。
他找人来花店捣乱,往门口泼油漆。
他造谣 ,说苏晴的私生活不检点。
他还真的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争夺抚养权 。
苏晴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花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她每天都愁眉不展。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 ,心如刀割。
我不能再等了 。
我必须解决掉这个麻烦。
我找到了老黑。
“帮我查个人,张伟 。查他个底朝天。”
“又是查人?雷子,你退伍之后怎么改行当私家侦探了? ”
“别废话。”
老黑的效率很高 。
两天后,一份关于张伟的详细资料 ,就发到了我的邮箱里。
这个张伟,简直就是个。
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
他所谓的“生意” ,其实就是个皮包公司,专门搞合同诈骗。
他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这次回来找苏晴,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旧情 ,就是看中了苏晴的花店和房子,想捞一笔钱去还债 。
资料里,甚至还有他骗取一个老太太救命钱的证据。
我看着这些材料 ,眼神越来越冷。
首长,您放心。
欺负您女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我把那份最关键的诈-骗证据 ,匿名寄给了警方。
然后,我约了张伟见面。
地点是一家偏僻的茶馆 。
张伟以为我是来跟他谈判的,态度嚣张得很。
“怎么着?想通了?给我多少钱,我才肯撤诉?”
我没说话 ,只是把一沓照片,甩在他面前。
照片上,是他和几个男人在赌场里推牌九的样子 ,还有他跟不同女人的亲密照 。
张伟的脸,瞬间就绿了。
“你……你调查我? ”
“张伟,”我点了根烟 ,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我给你两条路。第一,立刻撤诉 ,然后从北京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 。”
“那第二条呢? ”他咬着牙问。
“第二条,我现在就把这些东西 ,连同你诈骗的证据,一起交给警察,再寄一份给你那些债主。你自己选 。”
张伟瘫坐在椅子上,汗如雨下。
他知道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选第一条……我选第一条!”
三天后,苏晴接到了法院的电话,张伟撤诉了。
她激动地抱着我 ,又哭又笑 。
“陈雷大哥,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五味杂陈。
“都过去了。”
赶走了张伟 ,花店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
甚至,比以前更好。
因为经历了这场风波 ,我和苏晴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仿佛被捅破了。
我们谁都没有说破,但彼此的心意 ,都已了然 。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林涛的出现。
那天下午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花店门口 。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是林涛。
他戴着墨镜 ,一脸嫌恶地看着这个略显寒酸的花店,然后,他的目光 ,落在了正在修剪花枝的苏晴身上 。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
有震惊 ,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苏晴也看到了他。
她愣了一下,礼貌地问:“先生 ,买花吗?”
林涛没有回答,他一步步地走过来,死死地盯着苏晴的脸 。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摘下墨镜,声音有些干涩。
“我叫苏晴。请问有什么事吗?”苏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
苏晴……
林涛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看到了我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
“陈雷!你果然在这里!”他指着我,又指着苏晴,“她是谁?她就是那个野种 ,对不对! ”
“野种”两个字,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苏晴的心里 。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骂人!”
“骂你?我还想打你呢! ”林涛的情绪很激动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妈勾引我爸,现在你又派这个小白脸来我们家门口晃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要钱吗?我告诉你们 ,一分都没有!”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
苏晴彻底懵了 。
她看看林涛,又看看我 ,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惊恐。
“陈雷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是谁?”
我挡在苏晴面前,看着林涛,眼神冷得像冰。
“林涛,你给我闭嘴! ”
“我闭嘴?我凭什么闭嘴!陈雷 ,你这个叛徒!我爸真是养了条白眼狼!让你办的事,你就是这么办的?你竟然把她藏在这里,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想图谋我林家的家产!”
林涛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在咆哮 。
周围的邻居和客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苏晴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扶着旁边的桌子,才没有倒下。
“林家……你爸爸……”她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 ,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如刀绞 。
我知道,瞒不住了。
我不能让她从别人口中 ,听到这个残酷的真相。
我转过身,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晴姐 ,你听我说 。他叫林涛。他的父亲,是林正阳。 ”
林正阳 。
这个名字,苏晴听过无数次。
从她母亲的口中。
那个“当兵的” ,那个“大英雄” 。
苏晴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指着林涛 ,又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错! ”林涛冷笑着 ,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揭开了最后的伤疤,“林正阳就是我爸!也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妈 ,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而你,不过是他留在外面的一个野种!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不……不可能……”
苏晴的身体软了下去 。
我紧紧地抱住她。
“够了! ”我冲着林涛怒吼,“你给我滚!”
“我滚?该滚的是你们!”林涛指着我们的鼻子,“我今天来 ,就是来告诉你们,别做白日梦了!林家的一切,都跟你们没关系!我爸的遗产 ,一分一毫,你们都别想拿到!”
说完,他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 ,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留下一地鸡毛 ,和一颗被击得粉碎的心。
苏-晴在我的怀里,浑身冰冷,不停地颤抖 。
周围的议论声 ,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打横抱起她,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了花店的里间。
我把她放在沙发上 。
她双目无神 ,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晴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
过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动了。
她抬起头 ,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 。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
我再次点头。
“所以 ,你接近我,来我店里工作,对我好……都是因为……他的命令? ”
她的声音 ,平静得可怕 。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
我想告诉她,开始是 ,但后来,不是了。
后来,是我心甘情愿的。
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
因为 ,我无法否认,我的初衷,就是执行首长的遗愿。
我的沉默 ,在她看来,就是默认。
她笑了 。
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是这样……”
她站起身,一步步地 ,走到我面前。
“陈雷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冰冷 ,“谢谢你。谢谢你替你家首长,完成了这个‘任务’。 ”
“现在,任务完成了 。”
“你可以走了。”
“带着你的怜悯和施舍 ,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
“滚 。”
最后一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心,被狠狠地撕裂了。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决绝和痛苦的脸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晴姐……我……”
“别叫我晴姐! ”她尖叫道,“我不是你姐!我跟你们林家,跟你 ,没有任何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指着门外,用尽全身的力气 ,喊道:“滚啊!”
我被她推出了门外 。
玻璃门,“砰 ”的一声,在我面前关上。
我看到她背靠着门 ,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我的脚 ,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一步 。
北京的秋夜,很冷。
冷得刺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客厅里 ,还摆满了这几个月来,我从她店里买回来的花。
它们曾经是那么鲜艳,那么美丽 。
现在 ,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拿起茶几上那封首长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
“护她一世周全……”
首长,我搞砸了 。
我不仅没有护她周全 ,反而,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
我不敢去花店。
我怕看到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
我给老黑打电话 ,喝得酩酊大醉。
“雷子,你他妈到底怎么了?为一个女人,至于吗?”老黑骂我。
我没法跟他解释 。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她是我恩重如山的首长的女儿 ,是我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也是我……深爱的人 。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静打来的。
首长的女儿,林涛的妹妹 。
她是个大学教授,性子温和 ,知书达理,和她那个哥哥完全不同。
“陈雷哥,你……能出来见个面吗? ”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请求。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了面 。
林静看起来很憔-悴。
“我哥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搅动着咖啡,低声说,“对不起 ,陈雷哥。我替我哥,向你,向那位……苏晴小姐 ,道歉 。”
“这不是你的错。 ”我声音沙哑。
“我哥他,太过分了 。”林静眼圈红了,“爸刚走 ,他就一心只想着遗产。他怕多出一个人来分家产。其实,爸在遗嘱里,根本没有提这件事 。他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我妈 ,和我哥,还有我。”
我愣住了。
首长没有在遗嘱里给苏晴留任何东西?
“爸他……大概是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引起家庭纷争吧 。 ”林静说 ,“他只是,想让苏晴小姐,平平安安地生活。”
“可是我哥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从刘秘书那里知道爸单独给你留了东西,就一直疑神疑鬼 。他派人跟踪你,才找到了苏晴小姐。”
原来是这样。
“苏晴小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林静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把我赶出来了。”
林静沉默了。
“陈雷哥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今天来找你 ,是想告诉你 。我爸书房里,有一个上锁的抽屉,钥匙一直是你保管的。我哥想找人把锁撬开,被我妈拦住了。”
“我妈说 ,那是爸的东西,只有你能开 。 ”
我心里一动。
首长书房的抽屉?
我确实有一把钥匙。是首长生前给我的,说里面放着他一些“不重要”的旧东西 。
首长去世后 ,我把身上所有关于林家的东西,都上交了。唯独这把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铜钥匙 ,因为一直挂在我的贴身钥匙串上,被我忘了。
“我妈……想见你 。”林静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夫人要见我。
李淑云 ,首长的夫人 。一个出身名门,一生骄傲而体面的女人。
她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敢想。
但是 ,我必须去 。
这是我的责任。
我跟着林静,回到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大院。
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黄了 ,像一把把金色的小扇子。
走进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客厅里,夫人李淑云端坐在沙发上 。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林涛也在,坐在一旁 ,脸色阴沉。
看到我,他重重地“哼 ”了一声 。
我走到李淑云面前,站定 ,深深地鞠了一躬。
“夫人。”
李淑云没有立刻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悲伤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陈雷,你跟了老林 ,十八年了 。”
“是,夫人。 ”
“他信你,胜过信我们这些家人。”
我垂下头 ,不敢接话 。
“那件事,林涛都跟我说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老林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 ”
“妈!”林涛忍不住了,“爸没错!是那个女人不要脸 ,勾引他!”
“你住口! ”李淑云厉声喝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我比你清楚!他一辈子光明磊落,如果不是动了真情,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林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淑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里充满了疲惫。
“陈雷,把抽屉打开吧 。我-想看看 ,他到底……还留下了什么。”
我拿出那把铜钥匙,走到书房。
书房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我打开了那个抽屉 。
里面 ,只有一个小小的,上了漆的木盒子。
我把盒子捧出来,交到李淑-云手上。
她的手指 ,颤抖着,打开了盒盖 。
盒子里,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只有一叠泛黄的信 ,和一枚干枯了的,用红线缠绕着的……海螺。
李淑云拿起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看 。
那是苏玉梅写给首长的信。
信里,没有一句抱怨 ,没有一句要求。
通篇,都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思念 ,和对他前程的祝福 。
她告诉他,自己生了个女儿,长得很像他。
她告诉他 ,女儿很乖,很懂事。
她告诉他,她给女儿取名叫“晴” ,希望她的一生,都能像晴天一样,没有阴霾 。
她还说 ,她永远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只求他,在心里,偶尔能想起她们母女。
李淑云看着看着 ,眼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这个下午 ,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哭得像个孩子。
林涛和林静,都呆住了 。
我也呆住了。
最后 ,李淑云拿起那枚海螺。
她把它,轻轻地,放在耳边 。
“他说 ,他年轻的时候,在海边,捡到一枚海螺。他说 ,把海螺放在耳边,就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听到……远方的思念。 ”
她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
“老林啊老林 ,你……你好狠的心啊……”
整个客厅,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家的。
临走时 ,李淑云叫住了我 。
她已经止住了哭声,恢复了平静。
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陈雷,这里面 ,是这套房子的钱 。老林走之前,就想把这套房子卖了,去补偿那个孩子。我没同意。”
“现在 ,我同意了。你把这张卡,交给她 。密码,是她的生日。 ”
“告诉她 ,这不是林家的施舍。这是……她父亲,欠她的 。”
“还有,”她顿了顿,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陈雷 ,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 ”
“替我……替老林,好好照顾她 。”
我拿着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 ,走出了大院。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立刻去找苏晴 。
我知道,她现在需要的 ,不是钱,是时间。
我把那张卡,和首长的信 ,苏玉梅的信,还有那枚海螺,都放在一个盒子里。
我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
我开始关注花店的情况。
我不在了,苏晴一个人 ,更忙了。
她请了一个小姑娘帮忙,但很多体力活,还是要自己干。
我看到她好几次 ,都是自己蹬着三轮车去送货 。
瘦弱的背影,在车流中,显得那么单薄。
我的心 ,像被揉碎了一样。
我不能再等了 。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我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去守护她 。
我每天 ,都会在网上,匿名订一大束花。
收货地址,写的是我自己家。
送货员 ,是苏晴 。
这样,她每天,都能多一笔收入。
而我,每天 ,都能在楼上,远远地,看她一眼。
看她把花放在楼下 ,然后骑着车离开 。
我知道,她一定觉得很奇怪。
这个每天订花却从不露面的客人,到底是谁。
但她没有拒绝。
因为 ,她需要钱 。
她需要养活自己,养活念念。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
直到那天 ,下雪了 。
北京的第一场雪。
我照例订了花。
我在窗边,看着她骑着车,在风雪中 ,缓缓驶来 。
她的脸,冻得通红。
她停下车,抱着那束被塑料布包裹得很好的玫瑰,走到楼下。
她没有立刻离开 。
她抬起头 ,看向了我家的窗户。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隔着漫天飞雪 ,隔着十几层的距离 。
我看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和雪花 ,融在了一起。
我的心,猛地一颤。
她知道了 。
她肯定知道了。
我看到她拿出手机,似乎在拨打电话。
下一秒 ,我的手机,响了 。
是她的号码。
我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 。”
“陈雷 ,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 ,“雪下得很大。”
“你……下来吧。”
“我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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