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白玉山巅，那根66.8米的灰黑东西冲着天抬着头 ，像被人按住了多年还没拔掉的铁片 ，1909年11月12日，工地停了号子，最后一桶灰里掺进劳工的血 ，塔身合模封顶 ，乃木希典从车里拎出铜匾，三字敲死 ，“表忠塔”挂在基座 ，死了三十多人的名册没有，日方档案里只留一句“支那苦力 ，损耗三十余 ” ，石料不是本地山里起的，从山口县运来 ，背面刻着日军联队番号 ，像打了烙印的石骨头，整齐码上去就是今天的塔身 。
它不纪念谁 ，它示意谁看，日俄停火没多久，急着找个标志物让海那边看见 ，东方巴黎凯旋门 ，选在白玉山顶，旅顺最高点 ，沙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旧址 ，原来的房子腾掉，夯出台基 ，造型往未爆炮弹上靠 ，气味故意留着，1908年五月动工 ，工地铁丝网一拉 ，就是两万中国劳工，宪兵押着换班 ，白天黑夜 ，冬天灰水冻成块，直接开锅浇，手伸进浆里起出来少一层皮 。
大连老人姜玉彬家里 ，父亲讲起扛石的法子 ，两个人抬，却按一人饭团分量记 ，扛不起来背上挨皮鞭 ，有人晕过去被拖走就再也没看见，塔里那273级台阶 ，每一格高矮不一样 ，肩上扛着料的人脚下一虚，像陀螺滚下去 ，尸体当天就推进地基 ，外面立了块碑，名叫“忠魂碑” ，字是乃木亲手 ，汉字里塞着假名，写得端正，笔是劳工头发扎的 ，墨迹干在石面。
1945年，旅顺街口出现苏军坦克 ，炮塔一转对着塔 ，作战记录里写清楚，建议炸毁 ，市里找炸药找不齐 ，接收的队伍拉走机床车床，拆塔的事搁着 ，1953年 ，赫鲁晓夫访华，旧事提起 ，说能派工程兵来帮一把 ，周总理回了句话，“让后人看看什么叫帝国主义”，塔没动 ，挂了新牌 ，叫“白玉塔 ”。
1985年的台风从海里卷过山脊，塔顶那块菊花纹章被刮飞进海 ，露出里面卷着的纸 ，拆开是“乃木亲笔诏书 ”，汉文写着一句话 ，“若支那子孙拆此塔 ，即证明支那已复强，帝国再图之未晚” ，文物部门把纸收走 ，塔身被列成市级文保，新名又上墙 ，“白玉山塔 ” ，旁边立了块解释牌，字小，游客抬头看到的还是炮弹 ，拍照时当老房子留影 。
2014年，地铁一号线通车出纪念票 ，印上塔的远景 ，摆正角度，不提“表忠 ”二字 ，日本某电视台跑来要拍塔内273级台阶的镜头 ，没通过审批，换成了航拍 ，节目播出字幕写着“中国保存大日本帝国荣耀 ” ，视频被搬到B站，评论区里问得很直接 ，塔如何处置 ，市里官网那天流量顶不住 。
拆不拆，摆在台面，中意拆的人拿出数字 ，塔基下面有骨头 ，DNA比对做完，按礼要入土为安 ，塔身石料背面军用编号在 ，战败方遗留物，按公约可处置 ，景区年门票三百万 ，周边招商谈判里，个别日企提起这塔心里发紧 ，文旅项目缩小 ，主张保留的人把那句老话放在前面，“让石头自己说话” ，塔在 ，证据在，拆掉变成空地，口说无凭。
2021年 ，殡仪馆迁建 ，新址离塔直线800米，开挖第一天 ，铲斗下去翻出19具干尸 ，脚上草鞋还在，脚踝同锁一根铁钎 ，法医记录 ，男性，十八到二十五岁 ，死亡时间1908到1909 ，伤情写高坠合并重度营养不良，消息出了街 ，市民把花圈抬到塔下 ，挽联只写一句，“兄弟，回家了 ” ，那天山上小雨 ，塔身被水浇成深褐色，像一块放大的结痂 。
今年八月 ，人大开了《白玉山塔处置条例（草案）》听证会，直播画面里 ，17名陈述人 ，八个主张拆，六个主张留 ，三个说迁到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 ，旅顺中学历史老师王嵋带了张1910年的明信片，塔下穿和服的人举杯 ，旁边一块木牌写着“支那苦力不得靠近” ，她说，塔更像罪证的自拍杆，竖在市中心 ，受害者每天抬头看见奖杯 ，掌声起来，直播画面卡住 。
落到施工 ，难点横着摆 ，塔身二十米以上是整体浇筑，里面的钢是八幡制铁所1907年特种钢 ，和花岗岩咬死 ，普通爆破可能带倒半山，塔基下是旧俄防空洞网状结构 ，一处塌陷会牵连居民楼 ，德国莱茵科给的方案是“冷冻切割法 ”，液氮脆化钢筋 ，金刚石绳锯分段吊下 ，预算2.3亿元，工期18个月，日方媒体放话 ，拿这塔做文章。
塔还立着，傍晚风把炮台口的太阳吹斜 ，影子拉到很长 ，很像一根炮管贴在城市下颌，山下新盘的霓虹亮起 ，宣传牌写着“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塔和霓虹之间隔一条单行线 ，车来车去 ，窗里的人看前方，老门卫赵凤祥关门要绕塔一圈 ，他说等到动工那一天 ，想上去敲下一块石头，回家供在牌位前，他爹年轻时给日本人抬石 ，回来咳血没到三十 ，人走了，赵凤祥今年七十二 ，身体硬 ，他说自己等得到 。
参考文献
1.大连市档案馆：《旅顺表忠塔建造档案汇编》，内部资料 ，1998年
2.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白玉山塔结构勘察报告》 ，2022年
3.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1908—1909年旅顺强制劳工口述史》，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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